万泥只见练盐湖跟皇帝在低声商量着什么,自己没练过千里传音术,听不到具体,练盐湖眉眼忽然舒展开,想必是危机已经解除了。
于是她也傻乐,梨西见了冷嗤,“你自己都被卖了还乐呢!”
“啥?”
“暴君说了只要把你拐走,就放岛上人一条生路。”他话里带着气,语调自然而然抬高,很快台下众侠都听到了。
显赫正直的江湖侠士们一致同意万泥该以身饲龙,牺牲小我拯救大大的他们。
万泥觉得此刻他们的嘴脸,一点都不侠义,当然了皇帝更是卑鄙。
在这等危急时刻,梨西表现得铮铮铁骨,他高喊一声伐无道,诛暴君,正要向皇帝袭去,被练盐湖抬抬手丢远。
练盐湖把万泥提到皇帝跟前,捏捏她的脸,“你看养的可肥实了,我们白水望品质保障,你掳了去绝不亏。”
“为什么气色这么不好?”皇帝皱着眉头质疑道。
“不爱运动整天在屋里憋着,气色能好吗!”练盐湖尽管扯,皇帝却一把抓住万泥的手腕,搭脉一握,眼神如刀割,“又受伤了,谁干的?”
万泥甩开他,练盐湖见了很是头疼,“那人你还要不要啊?我觉得最好还是别打了,再打下去你也全军覆没。”
皇帝冷着脸,只当她是死到临头自说自话,这时梨西又爬回来了,口中还在叫嚣,“不能手刃暴君,宁与你同归于尽!”
他这样的偏激,换来皇帝留岛不留人的处决,大军登陆,战火降临,练盐湖情急之下冲着皇帝扎煞,“你真的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白水望会沉的!”
她话音刚落,顿时山崩海啸,地动山摇,地上的人们滚来滚去,万泥情急之下爬上了高台,夜色横流,整座岛悬在半空中,耸立如星。
“这到底怎么回事?”梨西抱着擂台的柱子勉强站稳,练盐湖咂嘴,面对所有人质问,她搓手讷讷道,“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嘛,白水望就是一座小岛,只不过碰巧建在了游鲸背上而已,要不是打打杀杀也不会惊动它。”
“游鲸?”难怪局外人一直都找不到白水望的方向,因为它根本一直在游动。
“是,就是我们的族徽呀,那只小鲸鱼活了好几百年了,我去跟它商量商量,看来小鲸鱼不怎么高兴。”练盐湖方要动身,却陡然惊讶地捂着嘴,“完了,它把战舰都给吞了,岛也要散架了,快跑,快跑。
游鲸动,吞天沃日,巨浪滔天,全黑的夜晚,狂澜,毁灭,零落殆尽。
万泥随岛屿沉入水中,她拼命地划着波流,这时有人搂住了她的腰。
皇帝与她在水下莫逆而视,似乎还想把她禁锢在身边,万泥使力一蹬,心里咒骂一句去你的卑鄙小人,而后吐了几个泡泡,如鱼儿一般窜动流远,蒙着夜色无影无踪。
在一切皆不易的清晨,海浪重归平静,万泥抱着一块木头照旧漂流,她的不远处,死对头梨西亦是抱着浮木在海上漂,两两相厌嘴炮不断。
在漂了一天一夜后,万泥望着茫茫无际的海面叹息,这总在海里泡着啥时候是个头啊。
她不是铁人,在积极求生的微渺间隙,也有大不了就放手沉海的念头,每当她有轻生想法时,便扭头看一眼同在泡水的梨西,他拨楞着腿正一副悠游自在的惬意模样。
呵,怎么着也不能让他比下去,所以万泥也拨楞着小短腿抱着木头猛划,划啊划,还是不见陆地。
第二天的深夜,天上星斗灿蓝,一直没吃饭喝水的万泥终于扛不住了,她体力严重透支,眼神开始涣散,梨西划到她身边,十分欠扁道,“哎哟,撑不住啦,海底世界欢迎你。”
说着,还张开双臂咧嘴一笑,万泥趁他双手都离了浮木,眼疾手快搂了过来,拼了全力往远处划,梨西见势不妙去追她,两人一前一后互怼,怼着怼着一个海浪忽然打了过来,狂风大作,她脑子里充满了水,不由自主地沉入海底,惫极怠极,失去了意识。
第40章
等她再度睁眼时,头顶星辰寮远而广阔,那些星,灿蓝,都在远方颤抖着。
她爬起身来,怀念地摸着身下的沙土,可怀可亲的土地呀,捧起一把土正要亲上去,一面风刮来啪叽把土糊脸上,风里还夹着一个男声,“你是饿的要吃土了么?”
她机械性地扭过头,皇帝在不远处生着火,木枝咔吧咔嚓响,噼里啪啦地爆破。
万泥心里叫苦不迭,为什么她运气就这么背呐。
她自觉与他保持你死我活的距离,谨慎道,“是你救的我?”
皇帝拨楞着火枝,“你飘过来时昏迷不醒,只能……”
万泥脸色入土,她脑海中盘桓着四个大字——人、工、呼、吸。
“你在宫里仗着自己是皇帝欺负我就算了,现在流落荒岛大家都平起平坐,你居然还轻薄我,你,你——”万泥捡起沙滩上的小石子冲他扔了过去,皇帝接住了,正好用来钻木取火,还对她说了声谢谢。
万泥见他这么厚颜无耻,牙齿磨得滴楞响,气急之下幸灾乐祸道,“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看着她,一副落难的神情。
万泥小宇宙爆发了,开始掰着手指数落他以往的不是,“你以为端茶送水铺被子我愿意吗?我一口一个奴才,呵,显得你多么高贵一样,王侯将相宁有种,万恶的封建帝制,这下好了,岛上就我们两个人,你也不是皇帝了,我告诉你你最好别惹我,不然——”
她脑子咔吧了下,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即便他不是皇帝,那好歹也是位高手,这,纯拼体力值她也拼不过……
她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招惹得皇帝寒着脸走来,万泥索性豁出去了,“人可以无傲气,不可无傲骨,我是一个有骨气的人,就算被你压着,我也一万年不服。”
“所以,你究竟是有傲气,还是有傲骨?”来自他的致命一击。
万泥顿时萎了。
虽然她不喜欢他,甚至因为之前的羞辱而讨厌他,但眼下为了活命,没必要跟他硬碰硬。
她只身去岛上探路,到了迟暮铩羽而归,这座岛没有半点出路,高山丛林,繁茂葳蕤,荒清四季,酣畅淋漓。
归真返璞的夜色里,皇帝把刚烤好的鱼递给她,万泥不理会,饿了一天的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皇帝看着她,像看一朵竹花,仿佛这样能缓解全军覆没无人问津的痛。
两人逆光对视,万泥咬着鱼尾巴,耿耿于怀之下来了场通宵长谈。
“是你当众蓄意羞辱我,逼我嫁给萧眠那个死太监,我不是东西,不是你想甩给谁就甩给谁,也不是你想夺就能夺回。”
“不得已,朕既已先许了南业,君无戏言不可失信,又防南业不死心,只能让你去萧眠那里暂避。”
“呵,你真是金贵,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我不要面子的嘛,我的尊严不值钱吗?还有你来白水望来便来,拿我的熊大半夜吓唬我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每次见了我要吃了我一样。”
在万泥的声讨中,皇帝对着火焰低头认错,“我,混蛋。”
他是那种很不容易道破的人,此刻的声音因为迫切而降了调。让一个帝王认错很难么,看来是很难的。
万泥觉得在他低声下气衬托下,自己嚣张得仿佛颐指气使的老巫婆。
真是可憎啊,她搓了搓手,终究欲辨已忘言,“算了,你救了我一命,就当我们扯平。”
毕竟,谁还没个身不由己的时候,现在活命为要,谁也别嫌弃谁。
皇帝猛抬头,眼睛像亮晶晶的小水洼,写满了可乘之机。
万泥觉得他八成还会搞鬼,正要恐吓他,却听他持平常心道,“如今在岛上,我已非为人君者,你以后唤我名字吧。”
“哼,这还差不多。看在你这么有觉悟的份上,我就勉强当岛主吧,你觉得怎么样?”万泥忽而愣了下,“那个,你叫啥名来着?”
她是真忘了他叫什么了,整天陛下陛下喊着,谁会去冒天下之大不韪探究他的名儿。
“叫我苏慈。”他轻轻冷冷道。
“哦。”万泥继续啃鱼吃,啃着啃着突然发觉他好像还没吃东西,“你,就烤了这一条?”
他嗯了一声,没告诉他这一条小鱼还是抓了一天才抓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