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所想的对策,与阿尔伯特昨晚思索的结果是一样的。
而这也预示着,他昨晚为最坏的情况而做出的打算,的确必须实行。
只是,在得知了拉瑟福德还活着的消息过后,那个计划便由沉重但又甜蜜的牺牲,变为了无可奈何的自我献祭。
从与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的谈话来看,公爵夫人的确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取得了她心甘情愿的协助——哪怕将自己的剩余的一生都赔付上,似乎也在所不惜。至少在她的作为下,公爵夫人短期之内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因此,实际上,可以这么说,她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这是他今后的仕途道路上所有可能碰上的机遇中,最难得也是最关键的一次,无论他希望那些贵族勋爵们为他在党内做什么事情——为他在外交部门谋得一个更好的职位,打听出究竟是谁使得他丢失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职位——这些保守党员们都会看在威尔士王子的份上而替他做到。
这份人情,他可以白白地拿走,而让公爵夫人与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承受后果。
那为什么,他内心却仍然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他必须去执行他昨晚辗转反侧而制定出的计划呢?
不,不可能是因为感情。
他如今已经知道那是一条死路,他必须回头,他不能再继续走下去。
他将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他所以为的在公爵夫人与他筑下的信任高台不过是一盘散沙,他的煞费苦心换不回任何对方的情感,这场婚姻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他与公爵夫人只能各取所需,各趋所利——除非那利益是相同的,他们才能像如今这般走到一起。
“阿尔伯特,您的想法是什么?”
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催促着。
而阿尔伯特只是注视着面前茶杯中他微微晃动的倒影。
恍然间,他仿佛觉得自己从茶杯中看到了前一夜的公爵夫人。
看到了她愤怒而又脆弱的模样。
他自以为自己的行为是在保护对方的同时,他实际上丢下了自己的妻子去面对远远超出她的能力的事件,他违背了自己与公爵夫人决定合作慈善晚宴事宜时的承诺,他让他的妻子替他承担了原本该由他们共同分担的责任。这与公爵夫人此时所爱是谁无关,这与他该弥补自己的错误有关。
而错误,都是有代价的。
更何况,若非路易莎的出现,这场晚宴也不会演变到如今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一切都本该由他来承担才是。
这才是真正的理由。
“我的想法是,夫人,我该与王子殿下好好地谈一谈。”
他回答道。
第101章 ·Albert·
威尔士王子向来习惯晚起。
这一点几乎人尽皆知。
因此, 离开了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的房间后, 阿尔伯特便嘱咐了切斯特在王子醒来后便向对方传达自己的口信,又确认了路易莎的确在小会客厅等待着会见公爵夫人以后,就回到了小书房之中——自从公爵夫人霸占了长书房,用以来准备慈善晚宴的事务以及对艾格斯·米勒以及海伦·米勒的案件辩护之后, 他便将这间原本只是供主人写信用的小书房征做了自己的办公室。让厨房为他送来了一托盘的早餐,阿尔伯特决定将会见威尔士王子以前的时间都消磨在这儿。今天早上他与公爵夫人并未替宾客安排任何活动,也没什么重要事务需要他的出面,用来处理前两天堆积的杂务便再合适不过了。
这样, 还能避开他如今暂不想见的公爵夫人。
他叫来了沃特小姐,让她为自己带来一些公爵夫人亲手所写的纸条与账单, 又询问了一番关于公爵夫人的笔迹的问题, 接着又向她打听了公爵夫人今早是否好好将她的早餐吃完了——他注意到自己的妻子有着不好好吃饭的坏习惯,很有可能是以前被艾娃·范德比尔特养成的, 而这一点如今已经开始引起他的忧虑, 尽管这忧虑如今又染上了几分心酸, 他还是在打发沃特小姐离开以前, 嘱咐她监督公爵夫人按时用餐。
那之后, 他又回了几封要紧的来信,给此前他在纽约雇佣的侦探塔克与山姆写了一封电报, 命令他们查明詹姆斯·拉瑟福德是如何假死的,现今人又在何方;随后,他又给连夜从切尔滕纳姆赶来为爱德华诊治的沃克医生写了一封感谢信。
阿尔伯特昨晚一直等到医生前来看望了他的老管家以后才去歇息——沃克医生在他的再三要求下,才向阿尔伯特坦诚爱德华的心脏不适恐怕已经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他不适宜继续在布伦海姆宫工作下去,退休已经敲响了爱德华的大门,而他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写完这封信,阿尔伯特用笔尾端抵住了额头,用深呼吸抑制着他此刻所感到的悲痛——爱德华是他与她的父母,甚至他的祖父母间所存在的最直接的联系,唯有他与老管家以一种相似的方式分享着对他们的记忆。他的离去,意味着再也不会有人以一种被阿尔伯特所熟知的方式谈起他的童年,他的母亲,甚至是已经远去的那个时代——
“公爵大人,王子殿下说如果您愿意的话,他现在就能见您。”
切斯特这时推开了门,低声对他说道。
“我这就去,切斯特。”
阿尔伯特说着,将他写好的几封信交给了切斯特,接着又询问了一下宾客的状况,最后再把自己写好的几封信交给自己的男仆,这才向威尔士王子所在的客房走去。
与威尔士王子谈论他的情妇向来是一个危险的话题。在王子对面的椅子上就座的阿尔伯特对此心知肚明。大部分时候——尤其是在进行皇家事务时,威尔士王子都能维持着他温和,谦逊又幽默的形象,并且有效地控制他暴躁的脾气,迅速地冷静下来。至少这是大部分民众对于他们的王子所具有的印象。
然而,威尔士王子或许是从逝去的阿尔伯特亲王身上继承了他性格中对于女人的那极度浪漫的一面,他能毫不犹豫地为自己心爱的情妇一掷千金,亦或者为维护她们而做出一些在旁人眼中称得上是冲动的行为,然而同时,他却也在同样的事情上展现出了傲慢而又强势的一面。他并不习惯被拒绝,也不习惯被捉弄,在此之前,也并非没有发生过威尔士王子为了自己的情妇而要与一名贵族勋爵决斗的事件。就这一点而言,阿尔伯特完全理解为何女王陛下迟迟将他封闭在权力中心以外——
“阿尔伯特,我不得不承认你想要与我单独谈谈的要求有些稀奇,”威尔士王子率先开口了,亲切地用教名称呼着他,“如果不是我熟知你的性格的话,我恐怕会以为你是为了女人的事才想来与我谈谈。”
“大部分是有关于——”
“是有关于你在保守党内的职位吧。”威尔士王子打断了他的话,带着笑容说了下去,“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缺乏自信的模样,阿尔伯特,看来这一次索尔兹伯里勋爵的确把你给逼急了——”
要不是阿尔伯特想要谈论的事情与威尔士王子的猜测完全不同,他的确会极其捧场地在对方刻意留下的一秒停顿中恰到好处地笑上两声。
“——别担心,既然我已经在你的晚宴上现身了,那么无论你向那帮保守党内的老头提出什么要求——只要别太过分——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都绝不会拒绝你。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阿尔伯特。”
“不,殿下,我不能。”
威尔士王子这一生,恐怕听到别人对他说“不”这个字的频率不会超过10次,这似乎让他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一听到便会皱起眉头,面露不善地注视着他面前说出这句话的人——尽管如此,阿尔伯特仍然顶着他霎时间便严厉凌利起来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能安心,是因为这整件事都是一个误会,殿下——我已从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那儿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您所收到的那一份所谓来自我的妻子的信件,并非我的妻子亲手所写,而是有人刻意陷害。而这就是证据。”
他伸手进怀中,掏出了一沓纸张,递给了脸色已经因为他这句话而变得铁青的威尔士王子。
“殿下,这都是公爵夫人近来亲手签署的账单,与她留给女仆的字条——我已与公爵夫人从美国带来的贴身女仆确认过。公爵夫人似乎是在夏天生了一场疾病过后,由于后遗症的影响而改变了字迹。这足以向您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