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独自离开了属于他和他的房子,又去警局喝茶了。
这次喝茶的对象比上次职位高了点,是韩旷,和那个姓赵的正好是对头。
原来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难。
“这事烦请韩局了。”
“你一向低调,这次如此大动干戈,莫非……”
“我什么野心也没有,也没招兵买马的心思。”
跟丁修相处太久,我几乎快忘了官场上这套虚与委蛇了,“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其他的,要告密也好,要提防也好,随意。”
“我倒没这个意思……”我厌倦了这样言不由衷的对话,准备起身离开。
“如果你有上位的打算,我可以助一臂之力。”
我从上而下俯视他认真的表情,这么一丝不苟的脸,底下藏着多少居心叵测凶险算计呢。
“谢了,我没有。”
他大概不知道,从我12岁以后有多少说想扶我上位的人,无非借刀杀人相互利用的戏码,我那时候要是眼睛斜一下,早就尸骨无存了。再说我根本厌恶那里的一切,又怎么会动半点心思。
不过这个韩旷一向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刚才看我的眼神为何那么惊惧?
我不过让他保下三个小警察而已。
出了警局,我大摇大摆地开着车回丁修家。
一路上电话在口袋里响个不停,我一个一个按掉。这个装逼总裁B有时候真的很讨嫌,不过借他几个手下,好像我整个人都欠他一样。
最后手机终于因为没电关了。
乌云黑压压地塌下来,天空低得摇摇欲坠,仿佛将有灭顶之灾。
恶毒男配最后一幕戏也该上演了。
丁修居然不在家里,我刚才还在心里推算了一下B的手下赶来的时间。现在正好省了麻烦。
我熟门熟路地走到靳一川卧室。他猛地抬头看我,神色惊恐。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铐已被解开了。
他还是挺有本事的。
“我可以当作没看到,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既期待又心有余悸地看着我。
“以后和丁修……”
他瞳孔紧缩。
“我不会再见他。”“好好在一起吧。”
我们同时说出口。
“你说什么?”
“和丁修,好好在一起。”
我重复了一遍,他瞪着我。
“答应吗?”
他眨了眨眼,“你知道这时候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这家伙未免也太诚实。
“那你答应吗?”
“我会尽力的。”
“希望你说到做到。”
我把口袋里的枪递给他,“快走吧。”
窗外雨声渐起,我看了一眼他腹部渗血的绷带。
“小心点。”
他穿上防水服,对我郑重地点了一下头,一脚踹开玻璃,从二楼直接跃下。
天空中闪电划过,映着门口丁修惨白的脸。
真是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B那几个该死的手下怎么还不来,我没办法,只能跟着踏窗跳了下去。
一声闷雷响起。
丁修挡在靳一川面前。
“要去哪啊,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是那种吊儿郎当的沙哑声音,却透着些许疲惫。
靳一川没说话,只是举起枪。
丁修像没看见枪口一样,又向前走了一步。
“真不愧是我的师弟,模型里都能藏着开锁器。差点连我也骗了。”
丁修拉长尾音,隐藏在雨幕后的脸这时居然显得有些脆弱。
“不过去送死前,问过救命恩人了吗?”
靳一川闭了闭眼,“谢谢你救我。”再无其他表示。
“要怎么谢?以身相许?”
大雨冲刷过丁修卷起来的长睫毛,又顺着眼睑流下去,这让他一贯凶狠的眼睛柔和了不少。
我也拔出枪。靳一川诧异地转头。
我对准的是丁修。
“让他走吧,丁修。”
丁修好像根本没看到我这个人。
他抬起手,我和靳一川紧张地扣紧扳机,但他只是慢慢抹了把脸上的水。
“靳一川,靳sir,师弟,丁显……”
他喃喃地说,垂着眼皮,略微沙哑的声音带着点哄劝。
“留下来不好吗?”
靳一川摇头,无声地拒绝。
丁修仰起脸望向天幕,承受无数芒刺直穿眼底,又低头直视他眼里唯一的人。
“跟我在一起不好吗?”
这时候一道闪电落下,将每个人的脸映得无所遁形。
心一寸寸冻结起来。我握不稳枪了。
他师弟一定也看出来了。
丁修那双眼睛亮得刺目,炽热而绝望地,几乎是在恳求地望着他。
他这样的人嘴里说不出半句肺腑之言。可是那双眼睛已经卸下了一切防备。他怎么会看不出他在对他说什么。
他在求你留下来啊,丁显。
丁修伸出手,似乎想去抓住雨幕后的人。
他师弟却连举枪的手臂都没有任何抖动——
“砰”地一声,子弹冲出枪口。
我下意识扑了上去,震耳的雷声撕裂天空。
有一刹那的晕眩,很久没尝过被子弹穿透的滋味了。但我依然用尽毕生的力气抱住丁修,按住他那只拿枪的手。
不知这毕生力气是多少呢,也许比鸿毛还轻。
我发现了丁修从袖口淌下的血迹,他受伤了。
一瞬间各种思绪飞快地闪过脑内。
而靳一川的身影早已从我们旁边闪过,他跃上摩托绝尘而去。
丁修推开我,他肩膀上的枪口裂得更开。
我跪坐在地上咳了两声,子弹卡在肩胛骨下方的肉里。
我咳出更多的血。
“我不想再看到你。” 丁修没有看我一眼,抬脚从我身上跨了过去。
自尊在这一刻全线倾塌。
这本也是我意料之中的剧情,可是丁修心里不会有愧疚,也永远不会有恻隐之心。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水滩。
那片污浊的泥水搅得更加不堪,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低到了尘埃泥土里。
我不知跪坐在那里多久,回过神时腿已经僵了,一时站不起来。
耳边雨点声骤停。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扶住我。
“怎么搞成这样啊你。”
无奈的叹息声在耳侧徘徊,非常熟悉。
果然又是他。
“怎么老是你啊。”我疲倦地闭上眼。
“是你叫我带人来拖住丁修的,结果你一个人杵在这。”
我现在一点也不愿见到他。
我不想见任何人。
他似乎是半点感受不到我失望低落的情绪,毫不温柔地把我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头,扶着我的腰站起来。
“你这人看着也不蠢啊,谈个恋爱不用把自己搞掉半条命吧。”
“哎。”我把头埋在他的大衣领口上,脸前一片湿润,“帮个忙,别说话了。”
感谢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幸灾乐祸,只是快步将我送进车里。
“去X医生那里。”
隔着玻璃窗,我看到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没有多看我一眼。
还好,我也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张脸。
身心俱疲,我闭上眼睛任意识消散。
醒来后不知过了几天,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B衣冠禽兽的脸。
我看了一眼天花板,这大概是他的私宅。
B在床边戴着眼镜看笔记本。
“什么时候了?”
B摘下眼镜,端着电脑转了一圈,屏幕对着我。
网页上一块不显眼的版块。
警察局二把手赵局长暴毙家中?
我用略感钝痛的脑子思考了一下前因后果。
“谁干的?韩旷?”
B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
“我看你脑子都不清楚,躺着吧,这几天别出去乱跑。”
“我还是得回去。” 我象征性地道了个谢。
“你家里人知道你在我这儿。”
我更加莫名其妙,“你认得我家里人?”
B这次直接把电脑合上,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睡都睡了好几次了,居然还不知道我家干嘛的。”
B边走边摇头叹息。
“喂,到底姓赵的怎么死的?”
“是丁修,丁大情圣。”
我扶住自己再度跳动的太阳穴,慢慢躺回床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原来丁修已经为他师弟做到这种地步。
那天夜里我还是偷偷溜了出去,虽然不知道他家底如何。但自己干的事还是要自己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