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问:“那个小女孩。”
“什么?”
“就是故事最开始,被附身的小女孩,她的魂魄又去了哪里?”
“不知道,早投胎去了吧,沈大人问这作甚?”
“本座只是觉得,这个故事里最无辜的,应该是她吧。若是她知道,原本属于她的人生被过成了这样,她该有多难过?”
这不是异世女第一次和人抱怨自己的经历,但他却是那么多年以来,第一个为清黛这个原主抱不平的人。
他说话时,眼神淡静犹如古井,却通透得仿佛能够穿过一切屏障,笔直地望进清黛的灵魂里。
终于…终于……
她困在这无边的枷锁和牢笼里这么久,一直独自忍耐着这种只能看却不能说的寂寞,眼睁睁看着本属于自己的至亲、尊严、容貌一一失去的那种无助和绝望……
终于有人察觉到了。
哪怕他们从未谋面,哪怕他并不知道她还存在。
他却能切身地予她理解,与她共鸣。
就像是漫长的永夜里终于亮起了光。
光里面没有慈悲的佛陀,没有温柔的神明。
只有一个魂灵同样伤痕累累的他。
同样清明的月光下,现世的清黛怔怔地站在原地,眼泪一行一行地淌下来。
她终于可以用自己的眼睛为那一夜的他和自己落一次泪了。
“怎么了?”一旁的沈猎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得酒都醒了,一瞬间手忙脚乱,“怎么哭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想替她擦拭眼泪,却发现自己的袖口都紧紧地扎在护腕里,想将她拥进怀中,却又没有那个资格。
手足无措了半天,他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满是刀茧的手有些粗糙,轻轻抚在她的眼尾下,带给她的却是温暖的酥痒。
许是喝了酒以后人多少易感些,却不想他越擦,她的眼泪便越多。
清黛望着他的眼睛泠泠微颤,越是看他就越停不住地想哭,却又不能不看。
“沈猎,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哽咽着,又把异世女的话一字不落地讲给了他。
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不管是二十几岁历经磨难,终于功成名就、位极人臣的他,还是十六岁初出京都,还一无所有的他,听完之后的第一反应都是……
“那个小女孩儿呢?”
清黛哭得更厉害了。
她整个人再也没有力气站直,只能缓缓蹲下去,把自己的脸深埋进膝盖里。
她终于还是想起来了,哪怕她从一开始就努力地遗忘,刻意地回避,哪怕她一直都在不断地自欺欺人,蒙蔽自己。
可到了这一刻,被烈酒一催,她终究无处可逃。
她喜欢他。
她喜欢沈猎。
从上辈子他为她嗟叹,为她抱屈起喜欢。
可为何偏偏到现在才让她想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刹那间, 清黛哭都哭不出来了。
埋在臂弯和膝盖之间的脸上,挂着无声而悲凉的苦笑。
酒气早就散了个干净,余下的她清醒得可怕。
她这时候想起来又有什么用?
如今沈猎已是锦衣卫, 注定不久以后就会杀回华都, 走上他前世那条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之路。
当然,这也是他自己穷尽一身热血的追求。
可她呢?
她在华都早已声名狼藉,当初离开, 表面上是为了躲避太后不怀好意的宣召,可实际上她自己也很清楚,是因为那里已经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
要知道便是沈猜都要被那些迂腐扭曲的教条所累, 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讥嘲唾弃,更何况一个对亲伯父刀剑相向、把亲伯母逼到自绝的她?
同样的, 她也明白,当初朱若兰肯帮她,有一半也是为了不让她的事影响到孟家其他人, 尤其是已经出嫁却在夫家过得并不顺心的清照和孟樱。
是以打从登上出京的马车起, 她便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所以,当下的她只能笑着说:“没什么, 只是方才那个故事……是我阿爹从前给我讲过的……我有些想他和阿娘了…真是的, 为了这点事就哭鼻子,也太丢人了些…你可不许说出去啊。”
她已经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嘴角的笑容甜得发腻, 脸颊却僵得发酸。
有些话,有些事, 当说时不说, 该想起来的时候想不起来, 便再没那个机会了。
即便两情相悦, 她不可能随他回华都,一来为了孟家,二来也是为了不拖累他。
而他更不可能放弃所有野心和抱负,陪她留在柔夷,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太遗憾了。时间一久,保不齐他还会心生怨气、意愤难平……
清黛不愿成为他的阻碍,也不想让他到头来怨恨自己,便只有再小小的自私一回,将心意深藏,再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