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气的是,菲利这笨丫头好像偏偏还受用得很……
既急于想让妹妹认清埃丁混账的恶魔本质,又怕对方会恼羞成怒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从未应付过如此复杂状况的罗马诺陷入了两难的苦恼之中。
……好舒服。
感觉上,好像已经很久没好好地洗过一个热水澡了。虽然现在还没到他平时睡觉的时间,面前并不华丽却很柔软的床铺看起来也格外诱人。啊……弗朗西斯还是忍不住倒了上去,然后发出一声轻轻的、满足的叹息。他闭着眼睛,抬起手闻闻手腕处沐浴过后的清新气味,然后习惯性、无意识地,用手指缠绕着还有点湿的头发。
事实上也才不过几天而已。从他离开宫廷、离开他豪华舒适的侯爵宅邸,以及……
弗朗西斯睁开眼来,支起上身看向镜中的自己。
虽然一时之间还有种错乱感,但他很快就会习惯的。他确信这一点。
只是这副外表或许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若有所思地,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怎么看也像个贵族……他站起身走向镜子。
也许他应该把头发剪短。锋利的刀刃已经抵上金色的发卷,几秒钟之后还是被放了下来。还是算了,弗朗西斯叹了口气。简妮爱他的金发。
或者蓄须是个不错的决定?他记得图卢兹堡的画廊里有某位博蒙大人留着胡须的画像。没准还不止一位……浓厚的腮须为这古老家族的家主们平添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威严,仿佛他们生来就是端坐在墙上冷眼审视着后辈一言一行的肖像、而从没走出过画框似的……想到这里弗朗西斯无声地笑了笑,他只希望这能让自己显得稍微像个农民。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击。
“博蒙先生?”是菲利希娅的声音,“您睡了吗?”
弗朗西斯迅速地收起了短剑。
原本只是想在好好教训一番那个不幸落在他手里的山贼小子之后、再把他送回他的父母手里,却没想到这间不小的房子里似乎只住着他跟他妹妹两人。在菲利希娅的执意邀请之下,他应承在此小住几天——可想而知她哥哥不会喜欢这个主意,但吃过了那女孩做的晚餐之后,现在他是真的有点不想走了。
“这是晚上用的枕头和毛毯。”门打开了,露出女孩带着可爱笑容的脸。“这房间很久没人住,可能会有点冷……要加点木柴吗?”
“不用了,炉火很暖和。”弗朗西斯说着接过她手上的东西。“非常感谢您,菲利希娅小姐。”
女孩并没立刻离开。“衣服还合适吗?”
“很合适,谢谢。”弗朗西斯索性把门拉开请她进来。
“太好了。”尽管如此说着,不知是出于害羞或别的什么原因,女孩并没往他身上看。“父亲留下的衣服大多都被我改给哥哥穿了,幸好还剩下这么几件。”
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可能想说点什么,弗朗西斯耐心等待着。事实上他心里也不无疑问,身上的衣服式样有些老旧,但细布的质地跟袖口腰间繁复的抽折,都显示出这并非普通农户能买得起的衣服。“菲利小姐?”见女孩许久没有说话,他试探地开口。
“博蒙先生……”菲利希娅低声地说,“我想请您原谅……我哥哥的无礼。”
“哪有的事?”虽然由于彼此心知肚明的原因,那家伙对他的态度远谈不上热情,但还不至于到“无礼”的程度,他没那个胆量。
“哥哥的脾气不太好,但他也不总是这样。”女孩说,“事实上他是对埃丁奈迪亚人有些偏见,因为我们的父母是在十年前那场战争里死去的。”
“……”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弗朗西斯想或许他早该料到这点。“我很遗憾。”
“没关系。事情已过去了这么久,”菲利希娅说,但弗朗西斯分明看到她抬起头来时笑容里的勉强。“只是哥哥还一直念念不忘、把一切不顺心的事都归咎于此……虽然身为妹妹的我不该说这种话,但若是他能稍微成熟一点儿就好了。”
弗朗西斯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抱歉,”他最后开口说,“我能理解令兄的心情……让一个埃丁人住进您父母的房间对他来说想必很难接受。我明天一早就离开。”
“不,请别这样。那和您又没有关系。”女孩慌乱地想站起来,“您并没参加过那场战争不是吗?”
“……”弗朗西斯摇了摇头,“我没有。”
女孩看起来明显地松了口气。“您是个好人,博蒙先生,这与您是埃丁奈迪亚或斯多柏人无关……我真高兴哥哥遇见了您。”
是吗?你哥哥可不会这么想。弗朗西斯无由地觉得有些烦躁。他从没标榜过自己是个好人,也很少自缚于什么道德的教条,但女孩语气中单纯的信任令他少有地感到有些不安。他是不曾参与过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但参与与否又有什么不同?当时他和基尔伯特确曾站在这片被烧成焦黑的土地上,旁观着成百数千的斯多柏人在呻吟中死去。他亦曾在基维与凯旋归来的将领和骑士们一起,庆贺帝国伟大的胜利。那是他的国家、他所效忠的皇室的胜利,至少直到一个星期以前都还依然如此。弗朗西斯苦笑。若不是遇上这对兄妹,在斯多柏某个小镇被战争杀死的一对夫妇又与他何干?突然之间,他再一次想起了塞茹战争,想起了大雪覆盖的乌都,以及被他刻意无视的、面目模糊的上万名寡妇和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