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忽然能够动弹,他的手抚在自己的唇上。
那个象雪花一样虚幻的吻,已经消失了。
子霏站在帝宫高处的画廊上。
远处人声沸腾,灯火通明似白昼。
行云的成人礼开始了么?
他向那光亮处走了一步,觉得两腿发软。
眼前象是万花齐飞般一闪,又陷入了第二个幻境。
明明是幻境,却比真实还要真实一般。
冷,潮湿而阴冷。
飞天蜷成一团,缩在墙角里。
那是帝宫的地牢。
他打个寒噤,轻轻咳嗽了两声。
受过重伤的肺部,很怕寒冷。
忽然有一线光照了进来。
柔和的一线光,有些晕黄,有些摇晃不定。
囚牢的门开了一线,有人轻轻走了进来。
灯提在他的手上,淡淡的柔和的光晕照亮了这小小的囚囹。
他把宫灯挂在墙上,揭掉帷帽和斗篷。
他走到墙角,把蜷成一团的人抱起来,把脉,喂药。
一切行动静止之后,拨开脸上有些凌乱的发丝,静静的看着,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宫灯的光渐渐黯淡,辉月的头低下来。
两个人的脸颊靠在一起,灯影幢幢,黑暗渐渐把两个人都包了起来。
子霏猛然睁开眼,他正泪流满面,坐在回廊的地下。
第111章
胸口闷闷的痛压了上来,子霏挣扎着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向前奔。
象是有无数的往事在身后追赶,象是飞蛾扑向最后的光亮。
头发在疾奔中散了开来,凌乱的被耳旁呼啸的风声向后刮去。
耳中一片的沉寂,只听到自己无序的心跳。
要挣脱胸腔,从喉咙跃出来一样的狂乱的心跳。
拳头里包着那朵玉石的记忆之花,握得那样紧。花的边角陷进了掌心里,些微的刺痛。
痛吧,再痛一些。
让我知道这不是梦,不是幻境,这是真实。
我爱辉月,他也爱我!
沿途多少只眼睛在诧异地看着他,长发和衣带在狂奔中长长的甩在了身后。
那样不顾一切的奔跑着。
洗心殿里亮如白昼,侍从与司典们有秩的跪了一地。平舟立在高处的石台上,行云微微低下了头,平舟正把一顶正冠替他系上。
辉月站在石台的一角,注目看着,神情是若有所思的沉静。
子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一片肃静郑重的安谧中格外的刺耳响亮。
他扶着殿门的廊柱,上气不接下气。
地上跪的人偷偷别过眼来看他,惊疑不定的。
子霏定一定神,喘息着抬头向上看。
脸庞象白花一样,在暗夜中那样
平舟的手顿了一下,继续系着正冠的带子。
行云眼角的余光,轻轻扫一眼殿口。
象是一只狂舞的蝶,长带飞扬,银发被风吹得全飘在空中。
那样凌空扑了进来。
辉月惊得睁大了眼睛,看着子霏一路沿着长阶奔了上来。
没有到达长阶的中间,他气促的呼唤:“辉月——”
下面的跪伏的人实在是忍不住,抬头向上看。
辉月仍然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有平舟和行云看到他袍子下摆不稳的颤抖。
子霏换了一口气,足尖点地,身体凌空纵了上来。
苍白的脸上因为剧烈的动作而现出不自然的红晕,眼睛亮得象破碎的星辰,落在这渺茫的人世。
象远山的眉,象水波的眼。
行云觉得既陌生,又熟悉的一张脸。
子霏在半空中,已经后济无力,身子无力的坠落下来。
辉月再也没有矜持,所有的克制都象冰雪遇到了阳光,簌簌的化解,消亡。
他的袖子展开来象一只美丽的鹤,碎银鞭如流星般飞出去卷住了子霏的腰。
一道银线,将他牵向他。
台下的人根本忘记了眨眼和呼吸。
怔怔看着洗心殿上方发生的这一切。
子霏脸上带着一个微笑。
明明是美丽的微笑,却让人觉得坚如铁石的心房也要软化,冰山样的意志也要被消融。
让人觉得鼻酸眼热。
为那个沉淀了所有沧桑伤痛之后,绽放的,微笑。
象清泉,一滴一滴,淙淙有声。
象和风,一丝一丝,拂面不觉。
辉月接住了他。
子霏双臂缠上了他的颈项,深吸了一口气,唇殷切的吻上去。
叮地一声响,一旁跪立侍酒的人失了手,玉盘倾侧,夜光杯倒翻在地。
没有人去怪责,甚至没谁注意那酒杯落地。
辉月的手先是垂在身侧,因为震惊而无措的颤抖,指尖痉挛着。
然后,象是从深沉的梦中惊醒过来,他反手紧紧的抱住了怀中人,用力的勒紧,象是要让两个人合成一个。
在高高的帝宫,在肃穆阒寂的洗心殿。
在万人注目的高处。
天帝,与他心爱的人,旁若无人的拥吻缠绵。
定定地看着那两人。
一瞬间,行云想起了扑火的飞蛾。
那样不管不顾的一往无前。
握紧了掌心的玉石花朵,行云闭上了眼。
那些象浮光掠影一样飞闪而过的情景,一张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如尘埃一样纷纷而至又翩翩而去。
平舟把一杯酒递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又不约而同的别开头。行云一饮而尽,全不知酒味。
再见了,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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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让我瞧瞧。”少年抓着他的手,想掰开来看里面究竟握了什么。
他收紧了手,不让他看。
“不看就不看,小气!”少年白他:“亏我给你带这么多好吃的。”
他失笑:“是你自己想吃吧,不要拿我当幌子。”
少年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我想吃?我要是自己想吃大可以在家里吃完,干嘛这么老远的带来找你啊。”
“因为你一个人吃无趣啊。行云不在,奔雷不在,辉月不在,你好象只能来找我一起喝酒的。”
他笑着拿出酒坛子。
少年眼睛一亮:“知我者,平舟也!来来来,我们喝,不醉无归!”
“这话你跟奔雷,跟行云,跟克伽,跟星华……嗯,好象每个陪你喝酒的人,都说过一遍了吧。”平舟一笑:“就是我,也听过了许多次了。”
飞天嘻嘻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谎话。”
杯来碗干,青山佐酒,绿水醉人。
飞天酒意有了三分,仰在石凳上,弹着酒坛唱歌。
“管这水方云醉,不论谁错谁对。
一线天眼窥人,叹遍红尘锦堆。
任是南来北往,凭他雨打风吹。
多少离乱萧索,不问谁是谁非。
醉醉醒醒如我,痴痴傻傻是谁。
庄生戏蝶一梦,扶樯扳桨已归……”
平舟闭着眼听他唱,闲闲问:“谁写的歌子,倒有意思。”
飞天一笑:“我自己瞎唱,没吓着你啊?”
平舟不语,轻轻啜了一口杯中酒。
“哎,小口小口没意思。”飞天端起酒坛对就倒,淋漓酒液泼了半身透湿,放下手来抹一把背,哈哈一笑:“看到没,喝酒就得这样!”
平舟淡淡说:“那是饮牛。”
飞天一咂嘴:“只要快活,做牛又何妨。不快活,做天人又有什么意思啊!”
平舟的眉梢挑了起来:“你今天是怎么了,唱个歌也感叹,说句话也感叹……”
“不知道。”飞天干脆地说:“昨天晚上做了一夜的梦,好象很伤心,醒来了一个也不记得,就是觉得闷得慌。”
平舟轻轻嗯了一声:“再喝。”
“对,再喝。”飞天大声应着,又举起了坛子。
飞天睡沉了。
抱着酒坛子,蜷在石凳子上。
平舟轻轻靠近了他,指尖点在他的耳廓上。
掌心里微光闪动,一朵玉石的莲花,似水雾凝结,汇集了山水间的一滴灵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