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下葬后的一个月,一个男人找上门来,称自己是郑听雪的友人,名唤屈河尘,与郑听雪生前约好,来带他的弟弟离开。
那是一个晨晓初破的清早,屈河尘一身朴素的利落短袍,腰间一把铮然长剑,风尘仆仆出现在郑舀歌面前,见了小小呆呆的郑舀歌,温和一笑,蹲下来摸摸他的脑袋。
“郑舀歌,你哥让我来接你。”高大俊朗的男人笑起来如初阳东升,抚平黑夜的余暗,“乖徒儿,叫声师父来听听。”
屈河尘将郑舀歌从江南带走,一路前往山高云消的巴蜀绵州,在与世隔绝的青山镇中安家。
自那以后整整十三年,年复一年的空盼和失望下,郑舀歌在磕磕绊绊中渐渐学会独自生活,一个人喝药,吃饭,习惯自己病弱的身体,慢慢从家人一个个全数离世的黑暗中学着麻木和忘记,不去想痛有多痛,把所有情绪都埋进内心深处。醉 清 酒 阁
以为一生大概就这样浑浑噩噩过去,带着一身病痛来到世上,最后也不过带着一身病痛离开,除此之外,两手空空。
可当他再次听到这两个字,像是看到一个死灰复燃的鬼魂,再次从关外飘荡千里来到他的面前,心中久违地升起不知是荒谬,愤怒还是恨意,百味陈杂,一朝打翻。
作者有话说:
沈湛:我杀我自己
祝今天跨年夜大家都吃好喝好开开心心~!
第5章 封枝雪(五)
夜里又下起雪来。少危正躺在床上闭目想事,忽然就听一串哒哒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心想:又来。
来人自以为动作已经足够轻巧,房门打开,郑舀歌拖着被子跑过来,显然一路冻得不行,抖抖脑袋往床上爬,小声唤他:“少危。”
“睡了。”
“你才没睡。”郑舀歌笑起来,裹着被子滚到他身边,卷来一股寒气,“好冷......少危,我们可以合被子吗。”
“不行。”
郑舀歌在被窝里蜷起来蹭来蹭去,摩挲蹭到他旁边,乖乖呆着,不动了。
又是浅淡温柔的药香传来,夹杂一点冰雪的气息,令少危无端感到焦虑。他收紧手臂往床里挪了一点,问,“又做噩梦了?”
“没有。”郑舀歌的声音轻而小,带着一贯温软的尾音,拂过少危的耳畔。
他敏感偏过头,皱眉,“不要挨得这么近。”
“再挪就要掉下去啦。”
少危有点想发火,又莫名说不出赶人的话,只能当自己受了伤火气不足,耐着性子道:“别动,睡觉。”
郑舀歌安生一阵,忽然问:“少危,原来你也认识聂家人吗?”
少危就知道他会问。答,“与他们有私人恩怨。”
“哦……”
“你们也是?”
郑舀歌安静很久,开口,“我们与聂家也曾有过仇怨,不过已不再是我的事了。”
少危说,“看来你们大仇已报。”
郑舀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的至亲付出一切,只为不让我继续活在仇恨的阴影里,否则你死我活的事情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那亲人的死也不重要了吗。”
郑舀歌从被子里抬起头,望向少危。黑暗中他们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听少危的声音比夜中雪还要低冷,一股漠然的寒意。
“重要。”
郑舀歌这么说着,对眼前一片黑暗的轮廓开口,“但是活着的人,才是更重要的吧。”
少危微微一顿,心中升起不解和无端的排斥。他无法理解郑舀歌的话,只觉得是为了掩盖懦弱无能的借口。
只有胆怯的人才不愿意报仇,甘愿畏缩一生。但聂少危生来就要走上这条路,路若不走到底,他被断喉而死的父亲、郁郁而终的母亲,他们的灵魂就永远不得安宁。
而他也一日不得安眠。
早晨郑舀歌醒来,枕边无人。他困顿很久才爬起来,迷迷糊糊穿好衣服,披上紫氅,刚推开房门,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声响。
外头冷,郑舀歌捂着衣领沿走廊走到后院,就见玄武与少危正在雪地上切磋。玄武一手背后一手持剑鞘,少危只着一套棉衣,靴上沾满了雪,不防被玄武一鞘点中肩骨,狼狈摔进雪里。
他身后雪坑深深浅浅,昭示狼狈。少危咬牙撑起身,一脸不服气。
玄武面无表情道:“太弱。”
“......我的刀不在手边。”
“没有刀,你就不会功夫了?”
少危握紧拳头站起身,“再来。”
玄武扔了剑鞘赤手空拳拉开架势,一副要好好空手教训他一番的模样。两人正又要招呼起来,冷不丁旁边一声嚷:“都给我回屋来!”
两人回头,见不远处郑舀歌气得直冲他们喊,“再打架谁都别想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