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颜笑道:“阵法虽难,可也是人设的,总有破解之法。”我歪着脑袋瞪他:“你说得轻巧,那为何有那么多人死在阵中?你可别害我也成了冤死鬼啊!”
他抿起嘴:“姑娘放心,在下纵是粉身碎骨,也会护了姑娘周全!”闻言,我心头微动,仔细打量他的眼神,是坚定,是决然,这样的千金一诺,是所有女子终其一生都想得到的不变誓言,是每一个姑娘最最期盼的无悔承诺!却为什么,从他的口中说出……我抛开不合时宜的想法,抿嘴乐道:“好,我信你了!”他神情一松,眼中光彩顿时流曳宛转,见我不住望他,更是如冰珠玉瀑倾泻而出,真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好一双至清至纯的眸子,我柔声一字一字念道:“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他长睫一颤,躲开我的注视,好像那些害羞的少年郎,苍白的脸颊竟染上了些许红晕,我一时冲动,在他肩头轻轻一推,他顺势倒下,我立刻倾身上前,凑近再凑近,近得都能数清他细密纤长的睫毛。从没那么近看过他的眼,平日里的淡定从容,现下却是含了别样的风情,时而暗沉如海,时而波光粼粼,时而清澈见底,时而幽深苍茫。我有些着迷,有些心动,只得喘着气低声问道:“你的身子……可好些了?”他眼眸轻转,濛濛迷迷,竟似落下了一层烟波水幕,玉潋光华曳曳流淌荡漾,我忍不住探手抚上那细长的眉眼,他一颤,轻轻唤了句:“姑娘……”那嗓音低沉暗哑,实在是撩人心魄。我不由舔了舔干涩的下唇,目光移向他微启的唇瓣,如此近瞧,竟是那般柔软红润,真真动人!他的气息柔柔袅袅,轻拂在我脸上,有些炙热,有些滚烫,我甚至能嗅到他口鼻中如兰之气,清醇中又带了温润的馥香。
莫名的情绪在小屋里缭绕蔓延开来,我依稀瞧见他眼中的那个我,妖冶风娆,曼妙风姿尽显勾魂噬骨的诱惑。我轻喘一声,耐不住俯下头,飞快地在他嘴边一啄,再抬眼,那汪碧水已是湍湍波涛翻涌,如江水奔腾再不宁静。他的手不知何时扣上了我的纤腰,指节僵直隐隐颤抖。我定下心只朝他一笑,缓缓退开身,故作轻松道:“该上路了吧,盟主大人,你还要在这儿躺多久?”
他脸色微变,却依然眉目清明:“若非姑娘提醒,在下险些忘了,这便启程吧。”
我偷眼看去,那深邃的黑眸中灼灼光华尽散,徒留死水一潭,我惋惜不已:这样的眸子若是生在美貌少年的脸上,该是何等的光彩照人啊,只可惜了如此明月之珠,夜光之璧,偏偏……
午后慵懒,飞霜也一步三顿缓缓前行,我眯着眼哼起小调,微微仰头感受和煦阳光的温暖,颇有些昏昏欲睡之感,谁料他竟唱起那曲名垂千古的《凤求凰》,一下子将怡然惬意的氛围破坏殆尽:“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我耐着性子等他唱完,才恼火道:“现下已是深秋,要发情也该等到春天啊,再说了,也不看看自己行不行,在路上便大唱什么《凤求凰》,羞也不羞!”许是我又戳到他痛处了,半晌他才发话,语调依然平和,我倒真是佩服这样的好脾气了:“相如与文君的故事千古传唱,凤凰于飞,鸾凤和鸣,乃是夫妻和美的表率。我们如今路过这临邛县,难道不该重温这首琴歌?”我一翻白眼:“和美么?我怎么看司马相如还几次欲续弦,他难道忘了卓文君当初夜奔相随、当垆卖酒的深情厚意了么?若不是文君写下《怨郎诗》、《诀别书》,我看他还不知悔改呢!这世上男子都是见异思迁,薄情寡意,只要求女子为他守节、为他牺牲,自己却半点不肯吃亏!”
他沉吟片刻才道:“并非所有男子都是这般的……”我恶言打断他:“哼,自然并非所有男子,但那为数不多的好男人中,莫非还会包括盟主你么?”“我是怎样的人,姑娘到现在还不能明了一二么?”“我知道什么,你是怎样的人又与我有何干系?”我没好气地说,还在恼他方才的引吭高歌,倒不是说有多难听,只是我心头像是有根刺,他一唱便扎得我生疼。他飞快地跟了句:“缘何没有关系?”语调高扬,似乎已不若平素的淡然宁静。
反正我坐在前头,瞧不见他的表情,索性放开嗓子道:“你是两疆的武林盟主,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魔域小兵,一个天一个地的,能有什么关系?你只需高高在上指尖一点,任我们这些江湖小辈俯首称臣就行了,我管你是什么样的人啊!”他似乎隐有怒气:“好,我是怎样的人你不在乎,可我的心意,姑娘还不明白么?”他从未如此跟我说过话,我竟有些不自在起来。你的心意?我哪知道你什么心意啊!我正在纳闷,他厉声又道:“姑娘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向来聪慧伶俐巧嘴一张的么,竟也有不敢说的时候!”他的语气,愤怒之中带了讥诮,我心中的火顿时点燃。终于忍无可忍,回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大喊道:“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一下子撞见他凌厉如刀锋的眼神,我竟有一丝怯懦,慌忙松开手。他却是不依不饶:“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恼怒不已:我给个面子,你还没完没了了?便扬声道:“不懂便是不懂,哪儿有什么真假之分!”他僵着嗓子道:“真不懂尤可原谅,假不懂,则不能轻饶!”我一呆,听他语气竟有道不尽的无限忧愤,不待细想,他猛地打马,我一个没抓紧,向后跌进他坚实的胸膛,疼得浑身一震:“杨严尘,你找死啊!”“姑娘不正盼着我死么?”我愣然,满肚子的火气不知怎的竟烟消云散了:他这是怎么了,原以为他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竟也会有发火的时候,我到底哪里惹怒了他。左思右想没有头绪,一股怨气郁结在心,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一直到傍晚时分,我都憋着气不去理他,心头却一直惦着方才的事,左等右等,仿佛过了好久好久,暮色渐起阴风习习,这才听到他疲惫而苍凉的声音:“在下方才言语冒犯,还望姑娘海涵。”
我一滞,浑身顿然轻松,却故意嗔怪道:“哼,知道错在哪儿了么?”他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道:“在下……不该……逼着姑娘,在下的心思……姑娘也没有义务……一定要懂……”虽瞧不见他的表情,却也知道定是黯然失色的,我心头陡然生起怜惜之意,柔声道:“好了,我不怪你,谁没有个不开心的时候呢,只要你别再莫名其妙发脾气就好!”他没有回答,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我竟有些害怕,扭头一瞧,眼眸虽大大睁着,其间却不再闪亮如天边璀璨星辰,不再有似水流光轻浅荡漾,我好生失望,也只得回转身子一路默然。
此后,无论马上马下,他待我依旧温和有礼,我却感到有什么不一样了,是刻意的疏离冷淡,刻意的保持距离。我一直不明白他到底恼的什么,真懂假懂之间又有何不同,却不敢问他,不知什么时候,我竟有些怕他了。
点绛唇
凤舞娉婷
此后几日,气氛着实不太友好,真正是相敬如“冰”啊,我说三句,他只答半句,常常气得我直冒火,却是无可奈何,谁叫人家是盟主呢,动动指头就能要我小命,我只能忍了再忍,实在忍不住就暗骂他祖宗十八代,好歹也能解解心头之气。一日进了樊都,我瞧街上甚是热闹,熙熙攘攘人流不绝,心中好奇,便向路人打听,原来是城中一年一度的博彩集,大小商贩都沿街摆出摊子,各色商品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一年中也就是这天家家户户都如过节一般,人人出门游乐。我听了心头一喜,可瞧见杨严尘那张寒冰似的脸便什么兴致都没了。思前想后却不甘心,故意哀叫道:“我好累呀,真想寻个客栈歇下,香汤净颜兰池沐浴,该有多好!”他依旧是无动于衷,我双手微拧,一边冥思苦想如何能让他允我去逛集市,谁知飞霜踱着踱着,竟至一家客栈门前停下,我诧异地见他翻身下马,右手在我面前一伸,我傻傻地看着他:“怎么……”他撇开头:“姑娘不是要香汤净颜兰池沐浴吗,这里没有香汤没有兰池,洗个澡还是可以满足的。”我惊喜地搭了他的手下马,本想道声谢,谁料他一个转身牵了飞霜往后堂走去,我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他像是后面也长了眼睛,不慌不忙说道:“姑娘有这闲工夫,还是快去厅堂定下客房吧。”我一撇嘴,故意袅袅婷婷走了进去,整个堂上的数十双眼立时粘在了我的身上,我妩媚一笑,朱唇轻启:“小二,来两间上房,本姑娘要沐浴,水烧热点儿,要快些送来。银子嘛,等会儿有个白衣书生过来,你找他要钱就行了!”我扭着腰上楼,侧眼瞧见那些男人痴傻的嘴脸,心中很是痛快:我叶小桐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还非得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你不理便不理,我也不稀罕!热水很快送来,我褪了衣衫坐进木桶,轻撩几下,屋内立时薄雾缭绕,氤氲弥漫,我双手掬起一捧朝头顶淋下,端的是畅快不已。桶内水气蒸蒸,细致晶莹的肌肤被热气熏得粉红一片,我微扬起头,水珠顺着细长的锁骨慢慢滑向胸前不盈一握的柔美。这样的身子,为何寒却没有瞧过!我闭上眼,又一次悔恨自己的后知后觉:他的心他的情,如今看来早已是表露无疑,为我所做的点点滴滴,无一不是源自他爱我的深情,我却只知拉他玩耍嬉闹,恍若无忧无虑的总角小儿。他眼中隐隐含着的幽怨苦楚,便是无奈于我的不懂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