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雾气缥缈,那女子背对着他们,身形缥缈,口中哼出段小曲来。
七月东湖上,乘舟采莲时。
剥得报讯子,带回与萧郎。
沈湛看了片刻,忽然拨开挡在前头之人,朝着远处那女子疾步行去。
赵浔抬手,示意不必阻拦。
沈湛的手下立时跟了上去,沈湛在林间转了一遭,出来时面上带了几分癫狂神色。
“你把阿央藏去哪里了?”
赵浔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湛:“母妃死前那日,烧了一对泥捏的人偶。”
“本王觉得,今日让你扰了她的清净,挺晦气的。”
双方的人马交锋之时,沈湛护在了墓碑前头,任箭矢自身边划过,他岿然不动。
楚三问:“殿下,要属下带人将他拉开吗?”
“不必了,”赵浔冷眼瞧着沈湛,“若母妃尚在,想必也想亲手了结这一切。”
楚三张了张口:“殿下是说...”
赵浔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湛:“这噬心蛊,是母妃那日亲自教给本王的。”
他始终记得,那日宜嫔站在火盆边,亲手将那对泥捏的人偶丢了进去。
她丢得干净利落,平静地瞧着栩栩如生的一对泥人被火光吞没,等火舌熄灭时,眼底却浮出几分泪光。
“阿浔,”她蹲下身来,将尚且年幼的赵浔抱进怀中,“母妃教你样东西。”
沈湛自诩能解百毒,这噬心蛊却是他的命劫。
赵浔冷冷看了一眼沈湛,他的白衣裳布满了尘灰,发髻散乱,面容却温柔至极。
沈湛活不长了。
赵浔瞧着微白的天色,淡淡道:“走罢。”
破晓之前,他还能赶去城楼,遥遥送她一程。
第一缕晨曦照下时,谢府的马车自城门驶出。赵浔站在高耸的城楼上,目送着那辆马车辘辘远去。
昨夜种种恍若一梦。
马车变作一个小黑点时,他收回视线,沉沉道:“楚三,我想活下去。”
所有的债快要讨完了,他却愈发眷恋起这世间。
或许他能如她期冀的那般,还天下一个清平盛世。
他踏着铺满日光的石阶走下城楼。
三日后,沈湛率兵叛乱。此番南诏只借了兵力,却没有出面,大概想着若是沈湛不能成事,还能留些转圜的余地。
一场恶战持续了整整半月,皇帝卧病,太子年幼,一切朝中事务被交到了赵浔手上。
纵然赵浔有能力,奈何军中懈怠,兵力不足,双方勉力打了个旗鼓相当。
半月后,战局陷入僵持之时,停云楼传来消息,敌方主帅沈湛一病不起,叛军似乎生出内乱。
局势陡然明朗起来。
九月初三,天边阴云密布,萧瑟秋风将帐外的旌旗吹得翻飞,沈湛靠在帅帐中,身上搭着方厚厚的虎皮毯,面容颓败,已是无力回天。
赵浔掀开帐帘,有风呼啸着席卷进来,沈湛重重咳了两声,勉力支起身来看着他。
“我那时便想,咳咳,你最终是要长成个狼崽子,果然...”
他又发出一连串的咳声,半晌,才缓过来一些,抬头看着赵浔,似是要将他看穿。
赵浔信手将匕首抵在沈湛的心口:“后悔过吗?”
“为什么要后悔?”沈湛笑起来,“得不到的,我总要毁掉,如此,她便永远都是我的阿央了。”
匕首毫不留情地洞穿了沈湛的肩头,有血淌下来,濡湿了他的衣裳。
沈湛仍穿着那晚的白衣,这些时日,他时常想起些旧事。
那时他还是个白衣少年郎,入夏时分,他每日都会绕道去一趟东湖,站在湖畔,瞧着那个绯衣的姑娘笑意盈盈地站在莲舟上,伸手折下一只莲蓬。
瞧见他时,她会抿着唇笑,然后丢几只莲蓬过去请他尝。
此后的数十载,他再没吃过那般清甜的莲子。
“我不会杀你,”赵浔淡淡道,“想必你也猜到自己中了毒,却不知是什么毒。”
他瞧着沈湛微缩的瞳孔,冷冷说出三个字:“噬心蛊。”
转身离开时,赵浔听到帐中沈湛撕心裂肺的叫喊。他在帐门外顿了顿,吩咐两旁的守卫:“好生看着,别叫他自尽。”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根据太医院诊断,赵诚只怕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年幼的太子登基,赵诚成了太上皇,赵浔则被封为摄政王,辅佐幼帝。
收到沈湛的死讯时,赵浔正在赶往漳州的马车上。
沈湛并没有自尽的打算,据士卒禀报,他受尽折磨时,反而恣肆地笑起来。
临终时,他面上仍留着狰狞笑意。
至死未悔。
赵浔沉默片刻,淡淡道:“知道了。”
连行了两日,总算到了漳州,赵浔不由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说是近乡情怯其实不大妥当,毕竟他近的是人家明鸢姑娘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