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交汇之时,褚宁明显地察觉到,他脚下的步子似有一瞬的停滞。
陆时琛放缓了脚步,谨慎避开地上的钿钗珠翠、绮罗锦缎。闲暇之余,他撩起眼皮,扫了眼凌乱的橱柜和箱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一瞬间,褚宁的脸“轰”地一下,红了个彻底。
——饶是她再不拘小节,饶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亲昵,她也断没有在他面前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道理。
褚宁顿觉无地自容,她捂着脸转向镜台,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倘若地上有条缝能容她钻进去,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可若是这般背对着他,又显得目中无人,不将夫君放在眼底,失了为妻的本分。
于是犹疑了不到一瞬,她复又站起转身,不情不愿地和他正面相对。
——但双手却依旧捂着脸,只肯露出两只清澈明亮的眼睛来,怯怯地看着他。
“夫、夫君,你怎的来了……”
她的声音低若蚊讷。
陆时琛坐到她对面的黄花梨如意云头交椅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底的笑似夹着揶揄:“难道我来不得?”
他不来还真不晓得,这褚宁拆家的本领倒还挺拿手。
听到这样的质问,褚宁也顾不上她那点所剩无几的形象了,她连连摆手,道:“没有的事儿!就是、就是我见到夫君,太高兴了!”当然,还有万分的意外。
说着,她上前两步,扯了扯他的袖角,讨好似的眨了眨眼。
“夫君是想阿宁了,所以才过来的吗?”
她的睫羽浓长似蝶翼,颤动振翅之时,仿佛波动了他的心湖。
很轻,很柔,还带着点……酥酥的麻。
陆时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往旁边的箱笼看去。
他声音晦涩,避而不答:“你这是在做什么?”
莫非她发现了什么端倪?
好在这之前,顾北便按照他的吩咐,将褚宁的一些旧物从侯府转移了过来。
否则被她这样翻箱倒柜地一查,他怕是又要多一堆麻烦。
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乱糟糟的房间,褚宁咬了咬下唇,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因为有东西不见了,所以才……”
陆时琛挑了下眉,侧眸看她,眼底带着淡淡的探究。
她羞赧地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缴着衣摆,忸捏的模样,的确不像是说谎。
在他静静地注视之下,褚宁愈发羞怯,捋了捋鬓发,如坐针毡。
她听百绮说过,有的人失去记忆后便如新生,性情大改。
诚然,她现在已不记得之前,和夫君的婚后生活究竟是何光景。
倘若她便是百绮所说的那般,同以往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异,如今,夫君再见到她现在这般模样,会不会厌烦她呀?
褚宁攥着他的袖角,更不肯收手了。
怕一松手,夫君便不允她再牵了。
陆时琛意外地看着她紧攥的衣袖,略有不解。
这时,初月捧来了清水和盥洗之物,道:“夫人,都准备好了。”
然,褚宁听到以后,却未有半点动作。
她就直勾勾地凝着陆时琛,似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花儿来。
陆时琛对上她殷切的视线,稍稍了悟了些,笑道:“去罢。”
无奈纵容的态度,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厌烦和不耐。
褚宁的眼睛登时便亮了。
她点头:“好!”
话音甫落,便慢吞吞地往净室走去。
走到一半,又转过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我也很想夫君!”
这便是对她方才所提的问题,给出了她自己的答案——
“夫君是想阿宁了,所以才过来的吗?”
看着她蹒跚离去的背影,陆时琛渐渐地敛了几分笑意。
——当然不是。
他过来,是为了昨夜的梦。
不过他好像还真是被梦给魇住了,竟然忘了她已经失去记忆的这件事。
怕也从她的身上,套不出有关那位“镇北侯”的话。
这一趟,是白来了。
陆时琛捏了捏眉心,突生了几分倦意。
坐了会儿,他便准备起身离开。
这时,褚宁梳洗毕,从净室走了出来。
她换了身崭新的石榴缬纹红裙,挽着秀丽的乐游反绾髻,莹白如玉的耳垂之上,晃着一对流光溢彩的红玉耳坠。
愈显她肤如凝脂,楚楚动人。
陆时琛却怔忡地盯着她的耳坠,脑中似有利刃插入,搅起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疼痛如潮水般退去以后,眼前复又清明。
他看见了陌生又熟悉的一幕——
红烛摇曳,春光旖旎。
娇妍的新娘着大袖连裳,慵懒地横陈在床榻之上。
何彼秾矣,花如桃李。
她掀起眼帘,往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