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啦说,我这是喝毒药都喝上了瘾。
也许吧,我倒真希望能一直这么喝下去。
为了我对死去的人的亏欠,为了我对活着的人的亏欠。
为了所有在这场战争中,少小离家却不知何时归的儿子.父亲.丈夫.兄弟,对他们的父母.子女.妻子.手足的亏欠。
难为了烦啦,让他每次都要在那里等着我,陪着我一起受煎熬。
难为了全民协助,让他每次都要费心整出各种不同的解毒剂,还要被我霸占他的吊床。
难为了迷龙的妻子,让她每次都要用同一种药的固定分量,给不请自来惹人厌恶的我泡茶。
难为了弟兄们,让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这般德性,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
哦,对了,还有,难为了那堵墙,瞧瞧都被烦啦这小子抠成什么样了。
我总是会让那么多的人“难为”,如今连墙也不放过。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也只好慢慢来还了。
现在,我要去全民协助那儿,不知道这次他会倒腾出个什么来。
孟烦了:我把自己浸在水里,水没过我的头顶。这是西岸的水,没有我所熟悉的硝烟和血腥,只有淡淡的硫磺在随着飘渺的热气而蒸腾。
我们在西岸,在这处很适合与敌打伏击的地方,泡温泉。
我们,我的团长和我,还有虞啸卿。
上次见到虞啸卿,是迷龙死去的前一天。
那时候的虞啸卿很忙。
忙得只能在车上睡觉。忙得不愿为那个没死在战场上的敢死队长的性命,而停下一秒。
我本以为,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虞啸卿。
因为这场战争的结束已是指日可待。因为我们这几个连渣都不剩的炮灰,再无半点用处。
现在,我又见到了虞啸卿。
这次的虞啸卿很闲。
闲得派车大老远把我和我的团长这两个终日在收容站与耗子药之间晃荡的游魂,给接到了高官显贵才有资格来的地方见他。
闲得竟然同两个又臭又脏的叫花子,一起悠哉悠哉地泡起了温泉。闲得竟然与两个烂泥一样的人垢子兵渣子,大谈他的跃马疆场他的宏图大志。
他说我们的仗还没有打完。
他说他要给我的团长一个师,要给我一个团。而他,即将拥有一个军,虞家军。
他说炮灰团是他最精锐的三千铁甲,可当十万敌军。
如果,炮灰团真的有三千个炮灰。如果,炮灰们真的是精锐铁甲。
如果,炮灰团的炮灰们都还没死。如果,炮灰团还在。
他说他两个月内就会再还给我们一个川军团。
我们的川军团,我们的炮灰团,我们的团。
真的么,真的能还回来么。
李乌拉要麻康丫豆饼蛇屁股老麦兽医迷龙,真的都能回来么。
回来的,真的是我那南天门上的三千弟兄么。
回不来了,都死了。
还回来的只是一个数字。
死去的是数字,活着的是数字,回来的也是数字。
不曾留下半点痕迹的数字,也是永远不会留下半点痕迹的数字。
什么都不是的数字。
我屏住呼吸,闭上眼睛。
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泪水融入周围这片暖流的声音。
如果,你们再也不能回到我的世界,那么,请带我去你们的中间。
我想时刻看到你们的脸,我想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我的袍泽弟兄。
龙文章:“袍泽,老友,我的兄长”,他递给我那杯与我们同龄的陈年老酒。
凛烈如他,苦涩如我。
我饮下我的苦涩,看着他的凛烈劈开层层叠叠的热雾,直指我的眉心。
我避无可避,也无需再避。
他视我为他的袍泽,所以他因那三十八天而对我有愧,因我的形同自废而为我痛心。
他视我为他的老友,所以他因信我,而信我曾经的炮灰团,而信我将来的川军团。
他视我为他的兄长,所以他要给我虞师,虞家军的虞师。他的虞师,他的虞师师长。
他的脸上有来自现在这场战争的烽火硝烟,有谈及将来那场战争的慨然激奋。
他是为战争而生的人。他可以从战争中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他也誓要用战争来完成他的以身报国之志。
他要用战争斩断所有以武犯我国土之敌的头颅。
他要用战争切除令我国家落后贫穷涣散的顽疾。
他要用战争来还他认为欠了我的那份债。
他说战争帐,战争还。
我看着他的眼睛,依然好战依然锐利。
只是少了愤怒和仇恨,多了玩味和计较。少了对胜利的渴求,多了掌控一切的冷漠。
我轻轻叹口气,对自己苦笑。
恐怕,我要让他失望了。恐怕,他还的我受不起。
因为我的袍泽我的弟兄,却一直都只是他眼里的数字。
因为我想要的答案,我想得到的一切,都不应该更不能够是以战争以生命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