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思却从“长相”那两个字上溜了出去。
这么些年,除了他,她自然也见过别的几个不断轮回的魂魄。用自己的魂魄做了赌注,抱着一腔的热望,要去寻转世的爱人。
浪漫而执着,却谈何容易。
相貌变了,出身变了,年纪变了,时间变了……甚至连记忆都封了。所有的凭依,只是一个魂魄,和开始时那点比梦境清晰不了几分的幻影。
多少人无从相遇,多少人相遇而不知,又有多少人爱上了别的魂魄。
求而不得,得而无终。
她看到他们一世一世地轮回。
强求妄念,始已不善,更鲜有善终。
她看到数百年的岁月和记忆累积在他们身上,欢喜悲哀,渐渐都变成了很沉重的负累,一重重压在心魂上。哪怕魂魄是少年的模样,眼里却也是迟暮之年的沧桑。
好像只有眼前这个,她见了得有十几回了,也寻而不得十几世了,却每回都是这般,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气性,恣意张扬得像是带了世上所有的光。
……不对,很多年前,她还见过的。
她稍稍后仰,看向桥头。
奈何桥头,孟婆的汤罐前面,安静了好些年,眼下难得地吵吵闹闹。
那里立着两个鬼差,方才过来替了她的班,赶着她和他过来休息唠嗑。
白衣服的那个鬼差,一手执着汤勺,一手端着碗,笑着迎向每一个走近的魂魄,仔仔细细地舀了汤,把碗递上去。笑容平静而温和。
黑衣服的那个,盘腿坐在一旁的地上,支着脑袋在打瞌睡。冷不防被白衣服的踹了一脚。他蹿起来,想也不想地回踹过去。
白衣服的那个提脚避开。他面上不动,把汤碗从面前的一个魂魄手里接过来,鞠个躬,温和端正地说出祝福的话。
扭头便截住了黑衣服劈过来的手刀,一个翻折推出去。
转眼之间已经过了十几招。手上的工作却是一点都没停。表情和动作浑像是分裂成了两个魂魄。
站得近的魂魄,有的一脸迷茫,跟旁边的议论着出了什么事;有的不耐烦,骂骂咧咧的抱怨能不能正经干活赶着投胎呢;还有的饶有兴致地聚成了堆,打赌到底谁会赢……
一时之间热闹得很,气氛松快了不少。
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认认真真看了半晌,到底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她一脸麻木地看着那边,揉了揉额头:“习惯就好……”
每次这两位过来替班,总要鸡飞狗跳好一阵子,得到他们走了好半天,才能安静到平常的模样。
好像他们在哪里,都能凭两个人,硬是给撑出来十几个人的热闹。
年轻人憋笑,眼神却是软的:“嗯,我知道。”
她晃了晃神,被拐偏的思路好容易又牵扯回来,想起来些正事:“你找到了么?”
据她所知,他运气实在不算太好。十几世了,要找的那个人,居然一次都没有遇到。
不应该啊……照例像这种跟神定了约、身上带着咒枷的魂魄,轮回石会把他们转生到不太远的地方。
除非……除非相逢不识。
可他又不像。
他有一瞬间的怔忪,旋即又笑:“没呢。”那笑好像跟方才无二,明晃晃的耀人眼睛。底下却藏着些许怅惘。
不悲伤不痛苦,却凉得直透到心里,连带着魂魄都感觉空无。
她垂下眼:“别急……总会找到的……”
“好。”他应得痛快,那点怅惘转眼即逝,却没有再接上那些插科打诨的玩笑话。
他们沉默了下来,各自望着忘川河面上弥散的雾气。
一片安静里,桥头上那两个鬼差打闹过招的声音便格外清晰。里面夹着这两个伴茶佐酒的拌嘴。
“……你给我等着,别仗着这会儿我碍着罐汤不敢太认真。等一会儿回去,啧!”
“好说,你最好有这个本事。”
……
她没忍住又按了按额角,心下却是温软松散下来。
思绪飘着。
忽然想起来前两年,轮回到第六世的那个魂魄,立在桥头很多天,茫然地望着忘川河水,走的时候,苦笑着问她:“你说,值得么?我才发现,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迷茫又痛苦。
再往前几年,有个魂魄走到了第八世。这一世,又是没有寻到,直到了地府,记忆才解了封。疯疯癫癫地冲她面前,颠三倒四地念叨着:“我找不到啊!为什么还要找下去呢!我不想再找了啊……就这么完了么……为什么要这么结束这几世啊!”痛哭流涕。
她的目光又拐过去,看到黑衣服的鬼差一脸的不耐烦,把白衣服手上的汤勺夺了下来,一胳膊把他拐到了一边:“去去去,坐着去,别总显得小爷干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