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逸无声地笑笑。
是我想岔了,师父怎么会纠结呢。他想。这可是师父啊。韩先生口中那个只领着几千个残兵守城、也敢靠在城头嘲讽敌将,偏偏又能带着十来个人摸下城墙、夜奔进敌营、在混战里砍下敌将的头,就剩了半条命吊在城楼上还要继续挑衅敌人——的安野啊!
“阿逸——”“传说中的将军”突然拔高了嗓音。
“师父!”薛逸茫然,下意识地接他的“戏本”。
“脚麻了——快!扶为师一下!”安野抖着手。
薛逸着急忙慌扑上去,抓住安野的小臂:“师父你没事吧!”
安野被薛逸扑得差点没再栽下去。他深吸了口气,拂了拂袖子,站直了,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阿逸,过了。我是脚麻了又不是脚断了。”
“诶。”薛逸搓了搓脸,把自己的表情搓收敛了些,意有所指:“反正师父你小心点嘛。”
安野很严肃地点头,又拍拍他的肩:“阿逸,操心太多会秃头的。”
天可怜见,这话要让之后的师弟们听到,十个里头有十个要跳脚的——“大师兄操心!我们操心大师兄都来不及!大师兄这都要秃头的话,那我们的头都得没了!”
可那是他们不知道,这可是薛逸的师父啊。
薛逸摊手:“师父,明明是你太不让人省心了,你看看阿泽叔叔。”
师父这“能把没理硬说成有理,还非逼得你心服口服”的作风,也就提到阿泽叔叔的时候能多听进去两句。至于阿泽叔叔让不让人省心……
管他呢!
想想阿泽叔叔那张温和的脸、那副清冷的眼神,再看看师父!
“阿泽省心?”安野嗤笑,“可歇了吧。这一个个都被他蒙的。”
“啊?”薛逸还没自我说服完,被这当头一句砸懵了。
“啧啧,你是不知道他当年是个什么德性,我第一回见到他就是在搞事。”
“诶?”
“想知道啊——”安野拖长了声音引诱他。
“嗯!”薛逸用力点头。
安野拐进门,笑得狡诈:“不告诉你。”
薛逸一口气滞住:“师父!”
他用力把安野推进屋,狠狠甩上门。故意大步踏在地上,踩出来很凶狠的气势——才走出去两步,他又折回去,一把拉开门,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师父,你说过,剑尖应该对着仇敌的。”
为什么不拔剑?
他们之间是结了梁子,却不是死敌。那几个人,暂且只是几个欠收拾的同龄人。
罪不至死之前,人命都珍贵。
安野笑笑,像是有些得意,又像是觉得理该如此。他没说什么,只扬声道:“你给我把门带上!”
薛逸叼着根草,躺在河滩边上。开春了,风还凉,可也软得很。
这一处离青云山很近。河水流经,又流进平兰城,灌溉过泥土,也养育了百姓,连缀起整个城镇汇通的脉搏。
头顶上有一棵很大的树。薛逸认不出来是什么,却也知道是生长了许多许多的年岁。树荫落下来,拉扯开光阴的颜色,平静寂寂。
这是他顶喜欢的一块地方。少有人来,视野也不差,望得见平兰,也望得见青云山。
他眯起眼,悠哉游哉地晃着腿,得意得像是圈下来了这一方地。
等日影再偏过去些,他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拍掉衣服上沾着的草屑,往平兰城的方向去。
他实在是可以把薛卓喊来这儿的,安静舒适,还能得个地方躺着——可他偏偏从来没想过,孩子气地执拗着、守着他的一方地界。
“哥,最近又有开始传你师父的了,说得贼邪乎。”薛卓举着根糖葫芦忧心忡忡。
薛逸举着他自己的那一根,比薛卓还要忧心。他死活没想明白自己干嘛没挡住阿卓的撺掇、非要去买根糖葫芦。闻言他忽然眼睛一亮,飞快地把竹签子往薛卓手里一塞,然后佯装无事地扭头去看街口来往的人,过了片刻才醒过神来似的,随口道:“大约是年节那会儿太闲了。说什么了?”
薛逸才不着急——他已是信得过薛卓,要真有大事,还能有这闲心思拉他去买糖葫芦?
“诶,说吧,‘城外头来了个了不得的人,带着把那么长那么长的剑,一言不合便要砍人。那剑砍人手脚那么快那么快,一下可以撂倒一排的人!真真是杀人不眨眼!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城里要不安生了啊……’”薛卓举着一左一右两根糖葫芦,双手比划着,吓得薛逸忙不迭地躲那糖浆。
“还说啊,‘那人长得那么那么好看,下手却实在是狠,美人真真都是蛇蝎心肠!’……”
“噗——”薛逸笑喷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那么……那么好……看’哈哈哈!这他妈要让师父听到了,真的要‘杀人不长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