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还是砸到地上的那个壮个头伤得最轻,勉强缓过来了神。蛮横又有几分凶狠劲,哪吃得了这种亏,满心觉得只是着了偷袭的道。浑身的疼和糊了满脸土的羞恼,激起了他一腔的血气。
他跳起来,挥着拳头从薛逸背后扑上去,气势汹汹。
薛逸不紧不慢地转身,一“剑”点在他肩上,把人戳了个仰倒,随即抬脚,踩在了他胸口。
壮个头惨白着一张脸,捂着肩叫都叫不出来。
那轻飘飘的一点,实则带足了狠戾的劲道。他只觉得肩胛骨要碎了!
阿拙沿着墙面爬下来。不过是慢了些许,等他落地跑过来,入眼已经是一地的“尸体”。
薛逸左脚踩在一个高壮孩子的胸口,屈着膝,手肘撑在上面,凑近了过去,认认真真打量着那人活死人似的脸色,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像是下一句就要吐出嘲讽。
一时之间倒是分不清,到底谁才是“恶霸”。
薛逸右手上还拎着那根木棍。手臂随意地垂着,木枝一头点在地上,投下来一个歪歪斜斜的影子。握在末端的那只手,筋骨却依旧紧绷着。跟他面上的嚣张跋扈和散漫的无赖劲,全然不像是一个人身上的东西。
薛逸慢慢碾了碾脚尖:“奉劝各位一句,不是什么瞧着好欺负的人,都是你们真欺负得起的。我嘛,虽然不常来,但你们一年半载的想必也跑不了是不是?诶呀,那咱们要是半年见一回,可也够有意思了。”
薛逸脸上笑容很深,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循循善诱,不加掩饰的恶意从里面铺面而来。
可随着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又一瞬间敛净了,所有的表情乃至情绪都消退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看上去冷漠森寒。
薛逸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右手腕,木枝拖过地面,发出粗粝的声响。他脚下使劲,胳膊肘支着,全部的重量都压到了膝头:“再想打阿拙他们的主意,自己掂量清楚。”
他说着,笑了一声。
那一声笑云淡风轻,阿拙却不由地战栗。他遭过很多凶险,见过很多人,看过亡命之徒的模样,可这一刻,他觉得面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比他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危险。
阿拙恍惚地望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开朗、好说话。
“阿拙。”薛逸背对着他,朝他挥手。
阿拙一激灵,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木枝,又望了望薛逸的背影,一咬牙,撒手丢开了棍子,颠颠地跑上去。
“薛哥,要我干什么么?”阿拙站在薛逸旁边一步,语气认真又恭顺。
“还打么?”薛逸直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啊?”阿拙茫然。
薛逸指了指地上鼻涕眼泪糊成了一团的人:“打不打?”
他收回脚,后撤了半步,散散地往旁边一站。右手上,粗糙的木纹紧紧抵着掌心。
阿拙的眼眶倏地红了。他握紧拳头,斩钉截铁:“打!”
人来人往的街头,薛逸和阿拙肩并肩蹲着,一人手里捧着个烧饼。
薛逸瞧着是真饿急了,头也不抬地一顿猛啃。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才长出了口气,把烧饼的纸袋叠起来。看向纸袋的眼神还颇有些惆怅,像是在惋惜一个烧饼实在不够啃。
“薛哥?”阿拙犹豫了下,把自己的烧饼递上去。手伸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不妥,僵在了半空中。他瞪着那啃了一小半的饼,手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薛逸叹了口气,一摆手:“吃你的。我一会儿再去买两个。”
“哦。”阿拙缩回手,咬了一口。
薛逸腰背弓着,姿势混似个蹲田埂的老农:“中饭忘记吃了……唉,还是不能吃太多,否则肚子里胀,回去就——”他倏地一顿,把“打不过师父了”几个字吞了回去,拼着老命把话一拐,“不想做饭了……”
阿拙一口烧饼差点没噎住。
他认识了快两年的薛哥又回来了,还是那不着调的模样。
阿拙绷了许久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那点共患难的“热血”也平稳了,他的疑惑又冒了头。他终于没忍住:“薛哥,你为什么要帮我?”
在他的生存之道里,人人只为守住自己的命。亲友相帮,兄弟情谊,或许能重过了生存,可他跟薛逸也不过是消息买卖,哪来什么过硬的交情?
他十年不到的纷杂经验里,这实在是个太过艰深的命题。
薛逸歪了下头。
为什么呢?
十岁的薛逸早已明白了他救不了所有人,却仍然、始终没有学会“事不关己”。
薛逸笑起来,干净、又锋芒毕露:“好歹也算我的小弟,怎么能一直让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