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发冷,模模糊糊地窥见了真正的黑暗。
不是血腥,而是无力回还而必须抉择。
宿命之所以成为宿命,是因为无论如何挣扎、如何抗拒,你必将踏上这条路——这是唯一的一条通途。
这是为将者避无可避的宿命。
“师父,真残酷啊。”他觉得自己摸到了粘腻的鲜血,像摸着一个人的命。无数人的命。
称量每一个人的性命,去兑换每一场胜利,用白骨去堆出来那座守山河的门。
真残酷啊。
他开始愈发地谨慎,却也愈发地大胆。
“奇袭。”
“离间。”
“撤退,迂回,偷袭。”
“埋伏,诱敌。”
“诈降。”
“强攻。”
……
孩子清亮的声线里,一个个生涩的名词逐渐熟练,童真的眼睛睥睨天下。
嚣张、狂妄、大胆,甚至疯癫。又冷静得让人惊悸。
疯子的打法。直指了胜利。
——他天生适合战场。
安野闭了闭眼睛。孩子坐在他身侧,微低着头,咬紧了牙,下颌居然也显出坚硬的线条。
如果这是命运。那些流淌在血脉里的东西。
这个孩子自己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1] 百度,剑术
第56章 山野(五)
师父的声音好像还漂浮在半空中。
平淡的,似乎那些过往只不过是发生过的事情罢了。
薛逸坐在榻上,遥想着当年的血腥和悲凉,一言不发。最阴暗的情绪和最滚烫的热血,在他的心□□替滚过。
他幼年时想过自己的身世,编了些奇诡或壮阔的故事,却从未想到居然是这样。不甘,愤怒,仇恨,怨苦……阴沉诡谲的东西全部都混在里面,鲜血涂满了那些日子。黑暗绵长。
真冷啊。
“死生事大,如不见家国,此生难安。”
说出这句话的人死在了边关,被他的君主埋葬。
痛么?
每一个武将踏上战场的那一刻,便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可谁也不会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终了——这是莫大的羞辱和背叛。
师父不带感情的话语、下面淡淡的冷嘲,一句句烫到了他身上,粘连起皮肉,扩散开一片疼痛麻木。
凭什么?
他问。
“致命的杀招不在面前的敌人,来自于背后的同胞。”
冷嘲在他心里弥散,浸透了骨头,凿出冰冷的渣子。
恨么?
当年的罪魁祸首已经全部入土,无一善终。他该恨什么?
“乱世烽烟,人不为人。”
——恨这个乱世。
可是,他体会不到那些经年的恨了。他从未经历过的岁月在他心口砸出斑驳的印痕,却也只是印痕。
“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哪一场仗、哪一段猜忌。而是世人都忘了,本可以不必你死我活、可以有盛世太平。”
他……从未真正见过血腥,见过被铰杀的生命,见过那样的残酷。
或许,他只知道那是该在他血脉里的愤怒。绵长的、对这个乱世的——
愤怒。
可是,师父呢?
过往于他,不过是曾经的故事。可却是实实在在刻在了师父生命里的,走过的路。那把火深切地烧过,亲人的血真实地流淌过指缝,染红了整个世界。
师父少年时所有的温暖啊,碎在了那里!
碎片一块块地切割,在心底划出累累的伤。直到学会用力按死了自己的痛苦、不甘、愤恨,变回薛逸知道的这个嬉笑怒骂、恣意飞扬的男人。
或许有一天放下,或许永远不会。
薛逸心底疼痛,一刀一刀的疼。
可无论如何,他永远都不可能回到那一天,伸手拥抱那个带他逃离死地的男人,为他立起一道保护的屏障。
往者无可追。[1]
薛逸用力掐住自己的指节,掐出来尖锐的疼痛。
那就未来好了——
师父,我还握不住力量,可是我会长大。如果有一天罹难再起,师父,我会和你一起。
一起斩开它!
过去是混沌的,薛逸在混沌里出生。可是,未来会是亮的。
不,不用等到未来。现在便够了。
——如果有人拼命把他放到了清明里。
薛逸抬起头,猝然对上安野望过来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悲辛已尽,剩下冷凉的浮冰,下面一片净澈。
安野伸出手,按住他的肩,压了压。
力道透下来,稳定得好像从未被动摇。
“阿逸,这些,都是我这一代人的仇恨了。跟你没有关系。”他声音清晰缓慢,仿佛在一点点拉起孩子的手。
那么坚定。那么理所当然。
“你是钟家的孩子。可是,你先是‘薛逸’。你是你自己。你该坦荡正直,问心无愧。无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