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阳的雪啊。那么娇柔,那么脆弱。跟她真是不搭呢……
“太好了。”孩子低声喃喃,面无表情地落了满脸的泪,又用力地仰起头,露出一个笑,“……再见。”
慕容葵终于推开了屋子的门。
正中的那一间。
空荡荡的四方形,青石砖的地,光线从窗纸里透进去,映出来漂浮的灰尘。整个屋子里,只有中间一张方案,上面一个刀架。一个位置上空了,一个位置上还放着一柄刀。
一柄长刀。
“玄光将军惯于斩|马刀对敌。但我们在槐阳见到她的时候,她带的确实是一柄长刀。”顾怀泽说,每个字都放得很慢,声音低缓,“平日里跟着她的,应当就是那一柄刀。”
玖之放在木桩上的手指,指尖用力地抓住木料。指甲泛出泛白,淤着些血色。
“她没把刀带走。”玖之重复了一边,声音发着抖,平板又执拗。
她离开晟胤宫,斩|马刀带不走。可长刀呢……她留下了。
顾怀泽叹了口气:“玖之,你有没有想过,玄光出去……”他抿了抿唇,到底没有说下去。
玖之摇摇头:“我知道的。”
玄光手脚损伤严重,在宫里起居都已经是勉强,更不用说她要孤身出帝都。她即便有积蓄,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又要怎么应付意外。
她轻描淡写地说出去,好像所去便是自由无忧,去奔赴一个圆满的未来——
她一直都清楚的。踏出晟胤宫,最终在外面等待她的,或许只有死亡。几日,几月,多不过几年,这是唯一的结局。
可她还是要出去。
她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看一看她曾经看过的风景,和未来得及踏上的土地。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连死亡都不能。
那个秋天,慕容葵见到玄光的那一夜。白日里,她是打算走的吧。甚至已经离开了晟胤宫,或许都到了城门……却又折返了。
也许,她是知道自己会回去的。
她把那柄刀留下来的时候,便知道,她走不了了。
她有了牵挂,有了牵绊。
被命运圈禁的凶兽啊,把心遗失在了笼子里。恍恍然里双手奉上,用空荡荡的胸腔去拥抱一个血脉相连的怪物。
于是,只要那颗心跳动一天,它便再也无法离开。
也许终于有一天,它会终老在那里。也许会,也许不会,它将忘记曾有过的奔跑快意。
可那是名为“玄光”的凶兽啊。它怎么会甘心。它怎么能容忍!
——死亡成了她唯一的归途。
爱么?不爱么?
玄光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吧。她只是回去了,去见了那个孩子,然后笑笑,在另一个她觉得适当的时候,踏上了她的另一条归途。
仅此而已。
“玖之——”顾怀泽凝视着她,眼神平静而柔软。
玖之眨了下眼,朦胧的水雾冰冷。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泪落下来,又被吹凉。
她一愣,仰起头,又抬起来袖子用力抹了抹脸。她望到远处的天,澄澈净泽。
“这一生就是征战。最后赢的只可能是我。”
很多年前,相似的天光下,那个人半仰着头,无畏又张狂。
玖之看了会儿,忽然笑起来:“真好啊。”
醉饮长歌,孤胆敌营。
她是狂者,她是疯子。
她是自由的,从生到死。
她在牢笼里,从未被束缚。
直到那一天……
苍鹰重新回到了天空。
“真好啊。她回去了。”
玖之仰着头,张开手,透过指缝看到了天光。她慢慢握紧了拳,像那时候,玄光握住她的手。独属于玄光的力量不断地透过来,在漫长的光阴里与她同在。掌心温暖。
“我要出去。”她笑,“如果能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拼尽了全力也要活下去。如果不能,那便不能吧。”
第46章 潮浪(一)
胤历二四七年。
和南绍的摩擦,从开春,一直延续到了夏末。从小打小闹开头,一路星火燎原,纷争借着暑热一路攀升。终于在春末,爆发。
南绍大军压境。
大胤境内,四面借兵,八方驰援。
靖南将军带着和南绍相差无多的兵力,没有悬念地把这场战火按熄在了夏末。
议和。老生常谈的议和。
建清和亲南绍。
出人意料。这场仗规模不小,却并不多惨烈,远远没有到要靠和亲拉拢南绍的地步。
情理之中。跟南绍的冲突,多少年了,又还要让它持续多少年。
可所有的将军都在看着大胤漫长的边境线,一致地对和亲三缄其口。
南绍明明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打这一仗?它想要得到什么,引燃什么?又预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