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慢悠悠地哼起了歌。那调子辽远又苍凉。
慕容葵攀着腿,微垂着眼听。又忽然转过头去问她:“这个地方很特别?”
她睁开眼,慢慢地环过一圈院子,笑着反问:“特别不特别呢?”
这人一手撑着头,上身半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宽大的衣袖铺散开,干净纯白。
慕容葵歪着头看她。
她的目光转到了旁边那几间屋子上,顿住不动了,流出了点怀念的色彩,又很快地消弭。她摇了摇头:“特别的不是这里,是这个院子。其实,就算在旁的地方——在任何地方,就算不是这个院子,是别的任何模样,都没什么分别的。人啊,或许总会盼望有个归处,只要坐到那里,就会觉得安心……”
她的目光收回来,落到竹榻上,看着自己的手掌,在衣袖间半遮半露。那上面层叠的厚茧已经消去了不少,连或深或浅的疤痕都淡了些许。只有手腕上那道,依旧狰狞。
她笑笑,把那只手握成拳,又伸开,举在半空中。
风从她指缝里流过。
“就会觉得自己还活着。”她眯着眼笑。
她眯着眼笑,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睁开了双眼。脸上的漫不经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洗脱了,眼里暴出锋利的光。
像出鞘的神兵,或是掠食的猛兽。
上身拧转,从腰部开始带动,肩肘为轴,力道压往大臂,在向前推出,沿着手臂上的肌肉,流至手肘、小臂、手腕……
直到刀锋!
□□下劈,速度和力道在一瞬间被催到极致。
破军的气势。
下斩!
战场上劈开万军的一刀。
本应是战场上劈开万军的一刀——
竹枝几乎擦着慕容葵的鼻尖而过,利落地破开了风,激起孩子的衣摆。锐利的刀意和杀气从竹枝尖端涌出,直逼到眼前。
慕容葵咬紧了牙,瞪大了眼看着她的动作,强撑着不动。
她的上衣丢在一边,长发高束,发尾咬在牙齿间。上半身裹着束胸的布条,手臂、肩背和腰部都算不上魁梧,却又都透出明显的力量感。薄而韧的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随着她的动作流动起来。
力量在她的身体流转。
断在了手肘下面。
竹枝下劈几乎没能带上半点力道。生生由速度才激出来了锐气。
而她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过步子。
——很难想象,她平日里要有怎么样的艰难,才能维持住全身的爆发力,又要如何学会用最少的力气去站立,给腿脚最少的负担,再用肩臂的力量把失去的腕力补上……
一根布条的尾端从她手里垂下,缠绕在她的掌心,一圈一圈。她甚至握不住那根被全力挥出的竹枝!
她慢悠悠地收手,低头看了一眼站在近处的孩子。
慕容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在她裸露的腰、肩、臂上来回,严肃而专注。孩子拼命看着、记着、思索着力量的走势。那双稚嫩的眼睛灼灼明亮,又冷静得可怕。
她笑笑,用竹枝把上衣挑起来,展臂接住,随手搭在肩上。她把竹枝抛给慕容葵:“‘小木头’,看懂了就自己试试。没看懂也试试。”
她一步步走到石桌前,缓慢地坐下来,胡乱拢了拢衣襟:“不过呢,你这会儿练也没什么用。等你真的拿过刀、上过战场才会懂——只有到生死一线的时候啊,刀意才能洗出来。”
慕容葵没有理会她后面一句,一言不发地捡起来竹枝,闭上眼,慢慢拉开架势。
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来回。从踉踉跄跄,到生涩,再到逐渐熟练。
她沉默地看着,和往常一样,不管是对了还是错了,始终不会点评一句。只在天快黑下来的时候,也按着平日里的习惯,冲她吹了个口哨:“‘小武痴’,你走不走?”
慕容葵停下来,站在原地大口喘气。手臂酸痛,浑身都近乎脱力。一静止下来,困意便一阵阵往上涌。
她也不急,半靠在桌沿上看红了半天的天。
“你叫什么?”慕容葵忽然问,没头没脑的,声音迷迷糊糊。
慕容葵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要喊她的时候只能“喂”、“诶”之类的词换着用,她也不在意。就像她总是不喊慕容葵的名字,倒是给她起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外号。
她“嗯?”了声,又随口答:“没了。”听着看着都是真的不在意。
“没了?”慕容葵彻底清醒过来,走到桌边,把竹枝递给她,眉头轻轻皱着。
“嗯。”她接过来,放在桌面上,“弄丢了。”
慕容葵仰着头望她,有些迷茫。站得很近了,视线里只有她的一段下颌。
那人轻笑了声,没有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