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大约不知道吧,方才看着那木雕的小东西的时候,眼睛里那些隐秘的渴望。像一个孩子,渴望着拥有一件礼物——被人精心打磨出来的,只放到她手心里的礼物。
她不知道,不抱有任何期待。甚至不会觉得自己有所期待。
顾怀泽弯腰,去她手上拿那个东西。
玖之立刻攥紧了,警惕地望着顾怀泽。
“我给你刻个名字吧。这个刻得应该还成。你想要个什么?‘玖之’?”
“……‘顾’吧。”
顾怀泽心里软了一片。他弯了点腰,去牵那个孩子的手:“那走吧,我们去吃东西。”
又晃悠过了两三条街,手上总被吃食占着,零零散散的、肚子都填了一大半。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个草靶子跟他们擦肩而过。
她扭过头去看。还没看个明白,顾怀泽已经追了上去又折了回来。他手上举着一串糖葫芦,笑眯眯地看着她。
玖之谨慎地打量着顾怀泽的笑和他手上那串糖葫芦,死活没看出来有哪里不对。
顾怀泽咬下来一个山楂,嚼了下,就把剩下的塞到了她手上,含含糊糊地比了个手势:“尝尝?”
这半天里,这句话听了数不清多少回了。玖之一挑眉,爽快地咬下来一个,鼓着腮帮子嚼。
她突然顿住,皱起了眉,连脸上都隐隐有些抽搐。
顾怀泽蹲在地上,自下而上地瞅着她的表情,很费劲地忍着笑,眼角眉梢里都是幸灾乐祸。
玖之硬憋着,生生把那口咽了下去,眼角甚至憋出了点眼泪。
顾怀泽摊了摊手,装出来遗憾和同情:“这个小贩吧,卖的糖葫芦吧,糖浆熬得是不错的吧,就是那山楂吧——特——别——酸——”
他故意把最后几个字拖得又长又重,语气里甚至带上了点讨嫌和欠揍,全然不是他平日在人前的分寸和温润。
玖之显然是习惯了自己这老师的德行,抹了把脸,冷冷地翻了个白眼。白眼翻了一半,又顿住了。
顾怀泽半偏着头,脸上的笑还没变,那点恶作剧的张扬却被什么浇了个透凉,又缠绕着不愿意散去。兜兜转转,收出来一个散漫的笑。
他嘀咕了句:“十几年了,还这么酸,也真是难为了。”
玖之慢慢地眨了下眼。
她仰起头,把糖葫芦戳到顾怀泽面前:“顾怀泽,既然你都说了‘不错’,那就——多——吃——点——”
她学着顾怀泽的腔调,把讨嫌加欠揍都学了个十成十,连那惫懒松散都是分毫不差。可孩子的声音清脆,像落下了一把珠玉。在柔软的棉绒上。
顾怀泽接过那一小节竹签,眉眼的弧度又加大了几分,重又搬出了那调子:“玖之啊,人间百味尝遍……”
“刚才尝过了。‘老师’,您请。”
“……诶。”
第40章 缄言(一)
胤历二四五年,仲春。
天开始暖和起来,晒在太阳底下,暖洋洋的让人直想打瞌睡。坐在亭子里头还是稍凉,风穿堂过,撩过手脸,惊起来一小层战栗。
玖之懒洋洋地趴在桌上,一手按着刀,一手摆弄着面前的碎玉片。
慕容璟裹着厚重的狐裘、捧着个暖手炉坐在她对面,抿着唇,脸色不太好看。
这事说来也简单。晋梁送过来的“年礼”里头,有几个好玉件,玉料、雕工都是上乘,说是专门给几个帝子帝女作为“礼物”。
慕容璟这回居然也得了块玉璧,喜欢得紧,急急地就拿出来要去给阿玖看。谁想到路才走了一半,遇着了他异母的弟弟慕容珏,看到了他的玉便非要抢,拉扯里失手便打碎了。
慕容珏是个顽劣的性子,又仗着这个“兄长”没有母族无依无靠的,向来是见着了就要踩这病秧子几脚。那会儿更是直接撂下句“你自己没拿稳的,可别赖别人”,便溜之大吉了。
玖之屈指叩了叩石桌:“你跟他抢个什么劲。你这胳膊腿,回头伤着了算谁的?”
慕容璟噎了噎,又抿了下唇:“我想给你看的……可是……”
“行吧。这也算看着了。”玖之头也没抬,继续拼面前的碎玉。
薄片状的碎块边缘锋利,相互抵着拼合到一起。弥合的地方留下来一道道缝隙,细碎的渣子散了一桌,混着些土粒。
玖之拨了拨那些碎屑,终于耐心耗尽,把东西往前一推:“真碎。”
慕容璟叹了口气:“可惜。”
“一会儿我让人把我那块拿到你那。好像是个……”玖之想了半天,终于模模糊糊翻出来了个印象,“长命锁吧……差不多吧,横竖是块玉。”
她就看了一眼便扔给了侍女,能记清楚是什么样子就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