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不满,不甘。可他们眼下只能屏息,等待着水泡破裂的那一刻。
薛逸从未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对这个乱世的无力。
它好像滚滚地推进,不为任何人、任何力量而后退。
他们在它面前那么渺小,那么……不自量力。
可乱世不是战车啊,可以用人的血肉之躯去填、去阻它前头的路。
乱世是火,把人当成了燃料。只有把燃料烧尽了,才会熄灭。
月光的清霜铺了满身满世界。
薛逸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等天亮起来,虚幻的霜雪散去,他便会压下这些令人绝望的心绪,像往常一样去奔赴一个他所坚信的未来。
可眼下他只觉得寒冷。
他想起来那一日在荼余城墙上,他们说的话。不曾动摇也不曾怀疑,只是……
他救不了那些在战火里挣扎的同胞,那些同样被鲜血埋葬的异乡人。他也不知道到底要怎样,才能扑灭那场即将烧起来的大火。
无力和悲哀攥住了他。在庞然大物之下,无法反抗的无力。
“顾玖之。”薛逸满心的躁郁,一张口,却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了这么一句。
喊完他自己都想嗤笑。
想什么呢?要人安慰么?什么时候多了个撒娇矫情的毛病。真是越长越回去了——哦,还不如小时候呢,你小时候也不这样!
何况,这些摸不准来由、摸不准指向的心绪,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也找不到出路,又要怎么说出口呢?即使是……
“嗯。薛逸。”下面清冷的一声,清清楚楚传到他耳朵里。
——清楚得像是个幻梦。
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平静到发冷。却好像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知道。
你的所有无力、茫然、痛苦……甚至那些你都说不清也抓不到的情绪,我都知道。
我也如此。
薛逸心尖一颤。
他闭了闭眼。所有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
顾玖之跟着他沉默。
万籁的空寂里,薛逸仿佛听到那个人的声息。好像就靠在他身边,温暖地抵着他的后背。
他们呼吸相闻,他们血脉相抵。
薛逸忽然平静下来。悠长的,亘古的平静。
那个人就站在他的背后,从此无论在哪里,跌下去,粉身碎骨——
都不会有冰冷的绝望。
第33章 刻心(二)
胤历二五一年,十月。辽姚、契戎进攻雁州雁沙、昆州西陵,安北将军顾怀泽于北关兵线迎敌,大捷。
二五一年,十一月。辽姚、契戎再次进攻雁沙、西陵,西境守将沈威将军、北关守关副将赵承言分别守城拒敌,安北将军率兵于沙徊绕袭,与西陵夹攻契戎大军,杀敌近十万,斩契戎副将于马上。
十二月。辽姚、契戎合兵,进攻沙徊,扰袭雁沙、西陵一带,沈威将军、赵承言副将分别守西境、北关城池,安北将军于沙徊抗敌。
二五二年,一月中。安北将军麾下与辽姚、契戎,大战于沙徊城外落雁岭,大捷。
一月末。南绍起兵压至南线,靖南将军卫子熙、南线守边副将萧方毅于南迦、景沧迎敌,双方呈对峙之势,战事一触即发。
二月,辽姚、契戎再次突袭雁沙、沙徊,大败于安北将军手下,退至边境界碑之外。
时局不太平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辽姚、契戎先前安分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国猝然发难,便尤其地显出边关动荡。茶楼酒馆,乃至花街柳巷里头,都开始议论起战事。
就连平兰这种“只要大胤不亡国,战火便烧不着”的小城,都开始弥漫起紧张的气氛。
很是人心惶惶了四五个月。
可这别管是紧张惯了,还是放松惯了,最了不得的便是“惯了”两个字。这么一天天的,一仗仗打着,北关仿佛是固若金汤,半点担心不着。绷得太紧的心神慢慢的也就松快回去了。
百姓最是能苦中挨出来点甜,不用谁说,不知不觉地便恢复了正常。
连带着雁沙、沙徊、西陵城里的百姓,都开始恢复到平常日子了。
除了不接近北城门、家家户户收拾了逃亡的细软、准备着军中一下令撒腿就跑,便是该做买卖的做买卖,该喝茶吹牛的喝茶吹牛。城里有胆子大的小伙子,还时不时地去北城门那转一转,酒是不能再找守关的兄弟喝酒了,那也去看看有没有城防工事要修补的,可以搭把手。
至于平兰,离得战火远,看什么都咂摸不出来个金戈铁马的味道,更是“惶惶”不了几日。
北关的战报又一封封传回来,寥寥几句话,好像哪一个字写着的都是一个意思——安北将军厉害!沈将军厉害!赵副将厉害!大胤北关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