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忽然就想看看这张脸上会不会出现别的表情。
“你说,他们会搜出什么?”他抬起何遇的脸,问道。
“属下不知。”
毫无表情的脸让他忽然产生了一丝不悦,手上yong力:“信部查到了一些关于三个月前本座遇刺的消息。”
见何遇的眉头动了动,行止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放开钳制着何遇的手,随意地靠在石桌上。
“听说本座外出的消息是从别云间流出去的。”
这句话说完,何遇反而冷静了下来。行止咬牙切齿:“苏陆苏柒怎么忽然就走了,本座现在倒是怀疑他们是不是畏罪潜逃了。”
“阁主……”
“你闭嘴!本座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属下……”
“我让你闭嘴!”行止忽然将何遇踹翻在地,明明是他自己想要激怒何遇,可现在看着他为了苏陆苏柒不顾尊卑礼法,方寸大乱,又莫名的恼火。
阁主这两天的古怪脾气,彦霖深有体会,早就见怪不怪,见何遇还挣扎着爬起来想要火上浇油,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何遇终于住了嘴,乖乖跪好,他觉得自己越发的看不懂阁主了,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中间,他只能低头匍匐,静静瞻仰。
而行止兀自的生着闷气,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石头桌子。
没有人说话,只剩下影子搜索的窸窣声。
别云间有些压抑。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人搜出了东西,恭敬地递给行止,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悉数扔在何遇的面前。
全是他背叛的证据。
从二十年前初入影司,到秘密蛰伏迷惑阁主,再到三个月前泄露阁主行踪,里应外合,致阁主于险地,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什么话?
何遇望着地上密密麻麻的信纸,忽然笑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地上的一堆纸,足以置他于死地。
背叛二字,从来不取决于白纸黑字的证据,而是眼前人的一念之差。
他望着行止,忽然笑了,伸出手摸了摸腰间的苍梧剑,触手微凉,他仿佛又看见了小止,温文浅笑着将苍梧剑交给他,便是将身家性命全部托付了,彼时的小止可以,他同样可以。
苍梧剑被高高捧起,何遇直视着他,一如当初的行止,温文浅笑,便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对方。
“我说过,何遇命系苍梧,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这样的笑容刺痛了行止的眼,他忽然有些不敢面对眼前的何遇。
命系苍梧,他记得。
就在南山将苍梧剑交给他的时候,他长跪于地,郑重承诺。
——“阿遇此生命系苍梧,说好了,一辈子跟着小止,绝不背叛!”
这是何遇对南山的承诺,足以让他高兴的一整夜都睡不着觉。
可他不是南山,面前的人爱的也不是他,恍惚中他竟觉得有些挫败,像是身处闹剧,莫名荒诞。
就在他打算结束这场闹剧的时候,又有几张纸送到了他面前,与地上的不同,纸面暂新,却让站在一旁的彦霖勃然失色,他震惊地看向何遇,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气氛有些诡异,行止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连落款也没有放过。
良久,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江南……”他顿了顿,看向何遇,“阿遇的眼光不错,那是个好地方。”
他手上拿的,是小六给他的地契。
何遇点头。
“那阿遇打算什么时候走?”行止笑问。
没有质问,没有怀疑,他再一次一厢情愿的认定了。
何遇抬头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行止。
走?他还能走去哪儿?
他忽然就有些疲惫,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心,竟然还会痛,三个月前,他让自己走,然后,收回了所有的深情,夺走了他的一切,将他打入地狱,三个月后,又是一个走字,这次,你又想拿走什么?
他望着曾经无比熟悉的脸,第一次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怨恨,你既然从未在意过我,当初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本来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影子,生活在冰冷的世界里,就让我这么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给我温暖,给我希望。
“那您认为我该什么时候走?”
身之所寄,魂之所依,何遇早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离开你我还能去哪儿?
所有的暴躁积累到了一个临界点,终于爆发了出来,行止再也维持不住那一派淡然的面目。
走,这个字就像是他的逆鳞,彻底的激怒了这条蛰伏的巨龙。他竟然敢走,他怎么敢走?!
是了,他为什么不敢走,三个月前他就走过一次,抛下了爱他入骨的南山。
南山他都可以抛弃,你又算得了什么,行止啊行止,你不过就是一个冒牌货,一个霸占别人身体的强盗!
强盗,便是强盗又如何,南山都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何遇凭什么不能是他的,既然是我的,我就绝对不会给你离开我的机会!
他霍然起身,瞬息而起的威压几乎让何遇抬不起头,可这次他不想认输,倔强地直视着行止的眼睛,分毫不让。
“好!何遇,你很好!”他暴怒地把手上的地契掼在何遇的脸上,锋利的边缘割破了何遇的脸,细密的血丝密密麻麻的冒出来,鲜红的颜色唤醒了行止内心深处的暴虐,他蹲xia身,笑望着何遇,几乎残忍的用手拂去了何遇脸上的血迹。
“你生是我海角阁的人,死,也是我海角阁的鬼!”
永远都别想离开我。
“何遇背主犯上,谋逆私逃,”行止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狞笑道:“打入刑司——审。”
17、渐行渐远
彦霖将何遇带进了刑司,只留下阁主的一个“审”字。
自此以后,行止就把自己一个人关进了止遇轩,谁也不见。
怎么审?阁主并没有交代。
何遇执掌璇玑部多年,积威犹在,刑司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动手。只能先按规矩,断绝水粮,囚于水牢之中。究竟审什么,如何审?这份决定权最终落在了刑司掌座的手里。
原来的小九,如今的九爷,他只淡淡看了刑司管事一眼,就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叛徒怎么审,如今也要我来教你了?”
管事的心肝俱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顶便传来九爷的声音,“刑司的手段你比我清楚,记住,我要他毫——发——无——损”
小九缓慢的吐出这四个字,微微一笑,“明白了吗?”
管事的心头一滞,“明……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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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遇已经被关在水牢里三个时辰了,这里潮湿阴冷,水温刺骨。密密麻麻的寒气像无数根针一点一点刺进骨缝里,折磨得他几欲发疯,却连冷汗都发不出来。
膝盖处已经疼的没有知觉了,他的膝盖有旧伤,大夫说过不可再受寒,所以阁主从来不让他久跪。
这么一想,他忽然就有些后悔,蜉蝣岂能撼大树,又何必非要赌这一口气,到头来还是自己受苦。
大概是习惯了对方的妥协吧,何遇啊何遇,这个毛病该改了!
他胡乱的想着,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痛苦中转移出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何遇几乎站不起来,头顶终于传来了声响。
有人打开了水牢的门,把他捞了出来,他的意识还清醒着,双腿却没有任何知觉,几乎一路被人拖着向前。
刑司的人对他都很客气,作为璇玑部首座,何遇曾经对他们也算是庇护良多,可他们也仅仅只能做到不落井下石。
管事为他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将他带进了刑司最底层的囚室,囚室中间是一个圆台,四周悬空,冰冷的铁链从上面垂下,而圆台周围是四个火炉。
跨进囚室的瞬间,何遇几乎连心都颤了颤。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多少铁血硬汉剥皮抽筋都不怕,却全在这里折在了他手上,这里折磨的不是一个人的身体,而是他的意志。
无论下这个命令的是不是阁主,都让他心惊胆寒。
何遇被锁在了中间的圆台上,铁链的悬垂的高度很刁钻,他只有踮起脚尖才能碰到地面,整个人必须绷得笔直,才能缓解手臂上的压力。
他的膝盖,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