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尚书,”苏简煜温声道,“本王只问你一件事,户部可拨得出十万石余粮?”
“这——”柳钰行了一礼道,“殿下这是哪里话,休说是十万石,哪怕是二十万石也是拿得出来的呀,只是——”
“那便好,”苏简煜示意他不必再继续说下去,转向正治帝,“那就按柳尚书的意思办,正如皇叔所言,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苏简煜言毕,颇有深意地与端王对视了一眼。
议政结束,苏简煜裹着墨狐大氅,捧着一个手炉,在苏成蹊的跟随下慢步行走于皇城的长街上。今日空中又有一些飘雪,所以苏成蹊打起了伞。
“殿下的意思是,柳钰或许与端王——?”
“现在还不好说,”苏简煜压低了声音道,“去年河西侵地,柳钰只是罚俸,甚至没有被贬官,我就疑心其中有文章。另外,他今日推三阻四地不肯即刻拨粮,皇叔又是罕见地为他说话,让我觉得有些反常。不如顺了他二人的意思,静观其变也好。”
苏成蹊认真地听着,没有接话。
苏简煜接着说:“拨出两个人去盯着柳钰,另外康城县厨子一事可有进展?”
“暂时没有。”
“我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回府的路上苏简煜闭目养了会儿神,待等到车马停下以后,苏简煜惊觉自己竟是睡着了。马车车厢里还有淡淡的沉香,苏简煜不禁感叹肖珩这东西当真不错,待他回来一定好好道谢。正这么想着,出门迎接的小厮道,肖总旗已在隆熹堂等候片刻了。
苏简煜闻言急切地走出两步,觉得自己如此难免失态,于是又放缓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入了隆熹堂。肖珩正坐着喝茶,见苏简煜挑帘入内,赶忙站起身行礼。
“坐吧坐吧,”苏简煜解了墨狐大氅,“润川怎的今日就回来了?”
“原先还得再留几日的,”肖珩重新坐下,“奈何伯父叔父说我是庶子,是无福替祖母守三七五七的,便将我早早地打发回来了。”
“我竟不知肖家讲究嫡庶已到了如此地步。”苏简煜皱眉道。
肖珩倒是毫不在意,笑着说:“我倒不介意,可以早些回来见殿下,珩也高兴。”
苏简煜掀开茶碗盖的右手呆滞在半空,肖珩继续说道:“我看殿下已把手钏戴上了,可还喜欢吗?”
苏简煜喝了一口茶,道:“当真是个好东西。”
“殿下喜欢就好,”肖珩高兴地像得了夸奖的苏靖垣,“喜欢就好。”
“润川有心了,多谢。”
“珩在年节里回临安,让殿下候我多日,这个就当是珩给殿下赔罪了。往后只要无事,珩都尽量不再离开帝京,免得叫殿下挂念。”
“油嘴滑舌,本王可没有挂念你。”苏简煜的眼神扫向了别处。
“好,好,”肖珩没有反驳苏简煜,“就当是珩胡诌。”
苏简煜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装作喝茶,不过此刻他要掩饰的,是重逢的欣喜和得到肖珩不再离京承诺的满足——苏简煜想明白了,他不喜欢十几日不能相见的时光。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觉得写信交流是一件相当亲密的做法,家人们要尝试一次,给记挂的人写封信鸭~
——
注:
“佛地花分界,僧房竹引泉”出自张祜《题杭州灵隐寺》。
30、县令
◎“这位白县令可有什么来头?”◎
暂缓向直隶道拨粮一事既得到苏简煜明面上的支持,户部办起来倒也不慌不忙,光是遴选一批核查官员就拖延了六日,而后又发至吏部进行造册登记。苏简煜虽然心急,但一来他不好随意插手六部事务,二来他也想借这个机会打探柳钰私下到底有何盘算。
二月二这日,苏简煜正在象征性地修剪头发,苏成蹊进入拾遗斋堂内,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苏简煜摒退了理发小厮。
“殿下,康城县有新消息。”苏成蹊压低了声音道,“那厨子自从上元节以后就未再去过顾淙和蒋家兄弟府上,倒是康城县令白嘉在上个月二十去了那酒楼。”
“看来尚书们和寺卿口味刁钻的很。”苏简煜示意苏成蹊帮自己整理头发。
“殿下下一步打算如何?”
“我还在琢磨,”苏简煜活动着脖颈,“这位白县令可有什么来头?”
“只知道他是邕州府出身,正治十八年进士科二甲。”
“得想个法子,从吏部调阅他的详细卷宗。”苏简煜从菱花镜中看着苏成蹊为自己戴上青玉发冠,“此人绝对不简单。”
“吏部会给咱们看吗?”
“自然是不会主动交出,”苏简煜道,“所以得想个法子叫顾淙不得不交。叫白棋盯着这位县令,看看他除了日常公务,还有何其他喜好。”
“是。”
今日天气晴朗,苏简煜罩着大氅走在阳光下,觉得甚是暖和。
骁骑营那头,华亭候决定自二月起全营分成三批去城北的蒙山校场操练,肖珩被分在第一批,于是他归京后不多久便忙碌起来。苏简煜又有大约十日未见肖珩,虽然肖珩几乎每天都会有书信送到,但闲暇时刻苏简煜还是难免有所思念。苏简煜惦记着肖珩在蒙山校场操练辛苦,吩咐苏成蹊将前年苏简烨赠他的一支红参磨成粉以后给肖珩送去。
隔天肖珩在来信中言及,这参粉吃过以后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气力,苏简煜看得好笑,心里却甚是欣慰,以至于初三那日,不少下人都悄悄询问苏成蹊,殿下何事如此愉悦,苏成蹊只是高深莫测地摇摇头,答道不可说。
这日苏简煜打算抽查苏靖垣的功课,他在下朝回府以后,便直接去了拾遗斋东厢。苏靖垣正面对墙壁记诵诗文,秋枫在一旁整理书册。见苏简煜步入房内,秋枫识相地行礼以后便停下整理的工作退了出去。
“爹爹!”苏靖垣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今日倒是勤奋,”苏简煜在扶手椅上坐定,“在背什么?”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我怎的不记得有叫你记诵这首。”苏简煜挑了挑眉,“也罢,多读一些总是好的。”
苏靖垣嬉笑着坐到苏简煜身边,问道:“肖叔叔怎么最近都不来看垣儿,垣儿甚想他。”
“肖叔叔啊,”苏简煜极轻微地叹了口气,“他最近忙着,爹爹也有许久未见他了。”
“哦——”苏靖垣若有所思,“那爹爹一定也想肖叔叔。”
“休要胡言乱语,”苏简煜伸手弹了苏靖垣的脑袋,“今日可练过字了?”
“练过了。”苏靖垣揉着眉心道。
苏简煜起身准备离去,但是不忘嘱咐道:“再抄一遍。”
“爹爹——”
“两遍。”
——
户部终于在初五这日上奏称,遴选的核查官员已经正式出发,不日即可抵达直隶道开展工作。叫苏简煜有点在意的是,柳钰奏报此事时提及吏部在此次的筹备中多有襄助,但是尚书顾淙在言语中似乎并不领柳钰这个人情。
眼下已经过了惊蛰,皇帝亲耕之礼也即将举行,苏简煜不同于太子,正治帝并未点名要他跟随,而他本身也没有参加的打算。肖珩这一批的操练尚有两日才结束,左右无事,苏简煜打算前往位育寺探望康宁夫人,也正好可以打探一下康城县的虚实。
位育寺坐落于康城县西北角的一片竹林中,乃是百年前的明应帝登基以后,为自己早逝的原配所兴建,历来只有皇族和亲贵大臣才能参拜,寺中僧侣尼姑也无须行跪拜礼。康宁夫人在此开始清修以后,内廷司奉章皇后之命在寺庙以东一段距离的位置盖了一间两进的小院,以供康宁夫人日常起居使用。
“煜儿今日好兴致,想起到姨母这儿来了。”康宁夫人上次见到苏简煜还是去岁十二月韩姝大婚那一天。
“姨母折煞我了,”苏简煜扶着康宁夫人走入院中,“您一直不进宫与母后叙旧,她甚是惦记你,我这个做儿子的,和她的心思是一样的。”
“佛说众生本无相,一切皆虚妄。”康宁夫人温声道,“我心中惦记着你们母子,见与不见都是一样的。”
苏简煜笑笑没有接话,康宁夫人也没有再说教。二人坐定,女使刘妈妈为二人奉了茶,这茶是白茶,苏简煜胃寒喝不得,于是干脆讨了一碗热水。康宁夫人的屋里陈设朴素简单,丝毫没有半分侯府嫡女、皇后长姐的排场,不过为着偶尔与淑和郡主相见,康宁夫人还是留了几套体面的袍服和首饰,免得郡主叫人背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