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能更多了。
再多,她怕会忍不住,连心底最深的黑暗都告诉他。她不能让他发现那些秘密。
于是她安静地笑着点了点头,适当地妥协。“好,我告诉你,今晚我会挪去你住过的306病房。”
实际上当然不是。医院床位太紧张,她没能预约上。今晚她不得不睡在普通病房区的走廊长椅。
她撒了个谎,然后也不管任古飞如何反应,双手拼命推他,唇边还挂着点笑意。“好了,走了啦!”
任古飞仍然皱眉望着她。但身后已经有人在催了。隔离区不比普通病房,这里出入管的很严,门口一堆仪器,任古飞还需要再次经过体温扫描、轨迹登记、人工检查等一系列环节。
左青青半哄半劝,硬是把任古飞赶进隔离区,然后她靠在玻璃门,眼眸半垂。
她自幼家境优渥,从没吃过什么苦头。哪怕那时被顾琛撵得近乎死遁,一个人逃亡,她也没吃过缺医少药的苦。
更不曾卧在长廊外,像个流浪汉那样。
尤其在这该死的住院观察及隔离期间,她还赶上了姨妈降临。真是祸不单行!
左青青丧气地靠在玻璃门发呆,突然眼角余光瞥见任古飞。她忙整顿好仪态,抬头看时,任古飞在朝她挥手,然后很小心地,把手凑到唇边比了个飞吻。
左青青眯着眼睛笑了,把手指点在玻璃门,画了一颗极大、极明显的爱心。
心情突然好了。
**
当晚,分开的两人谁也没能合眼。任古飞一直给她刷手机聊天,煲电话粥到手机电量为红。
接上充电线后,左青青揉了揉额头。她一直没给燕城回消息,父母那头,总得有个交代。
她想不出该如何交代。
心理上既厌憎,又恐惧,最后就演变为无限期的拖延。
医院长廊的灯束寂寂的,不时传来咳嗽声、走动声、简短的交谈声,还有人躺在椅子上刷视频,到处充斥着昏沉气息。消毒水气味越发浓重。
左青青睁着不眠的眼,一直等到手机充电满了40%后,给任古飞发了条消息——【睡了。】
附赠一个笑脸。
然后她双手插羽绒服兜内,缓缓地走出长廊,在角落处找了块地儿,坐在台阶上看雨。
雨声磅礴,刷落地面时水珠飞溅。
听久了,其实也很像乐章。
左青青长久而仔细地内心盘算,眼光落在雨幕,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让她父母知晓此刻她在医院,他们会做出什么举动。
再比如,她和任古飞在一起这件事,她父母会有多么激烈的反应?
他们会在医院隔离十五天,半个月的期限,也许等他们出院时,不光楼道解封,就连冀北城也解封了。到时候……她父母会不会要求她回燕城?
原生家庭与她埋在南加州暴雨黄昏的那个秘密,横亘在她和任古飞之间。
如同盘踞在暗夜中的魔鬼。
谁也不知道魔鬼何时会降临,但一旦遭遇,就是灭顶之灾。
左青青掐紧一直握在羽绒服口袋内的掌心,垂下眼,唇角勾起抹讽刺的笑。
**
机器发出嘀嘀声。
红光扫过左青青额头与手腕静脉,门卫给她在腕表处贴了枚绿色通行证。
左青青终于松了口气。
她的检测报告也齐全了。和任古飞一样,她也只需要继续留院观察十五天即可。
十五天,说长也不长。
她与任古飞分别住在不同楼层,吃饭时间错开,活动区域严格区分,只能电话或者用社交软件互相问询。有次任古飞实在是太想见她,刻意在晚饭后磨蹭,借口出去抽烟,在用餐区多滞留了一个小时。他立在屋檐下张望,工业时代的屋檐极窄,半边身子都被雨浇得湿透了。
左青青手插羽绒服口袋,微低着头,随着人群往前缓慢地挪动脚步。去往餐厅的路需要经过一个空旷大厅,大厅三面都是落地玻璃,门微开着条缝。左青青排在队伍末尾,人与人之间隔着一米远。她耳内突然传来口哨声,痞里痞气的,混杂在嘈杂雨声里。
她抬头,就见到任古飞朝她笑。
于是她也笑了。
两人隔着太远,说不成话,互动只能靠眉目传情。任古飞又往餐厅走了几步,紧贴着落地玻璃,黑色泰迪熊那样瞅着她扮鬼脸。
表情在玻璃上弄花了。
她只看见一个变形的笑容。
她越发笑得温柔。眼睛雪亮,抿着唇,冲他歪了歪头。
任古飞很快就被外头裹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拉走了。左青青踮起脚尖往外探,只看见他低头认怂,一个劲儿地给人道歉。
她拿出手机,给他拨通了电话。“任古飞,你别和人吵架啊!好好地道歉。”
任古飞歪着脑袋把手机夹在脖侧,一边笑,一边不断冲工作人员点头。又挨骂又高兴的很,硬是把那个工作人员的训斥给逼停了。最后那人朝任古飞挥挥手,任古飞立刻像个得胜了的将军,扭头看向左青青。
左青青却不见了。
她随着队伍走到了里侧,刚好卡在他望不见的死角。电话里她却还在劝着他。“你也赶快回去,十五天而已,很快咱们就一起回家了。你安分点!”
任古飞恋恋不舍地从脖侧取下手机,双手捧到唇边,响亮地“啵”了一声。
十五天。
两人近在咫尺,却时刻像隔着人海。
然而心是暖的,充满了希望。
30、迷失(6)
◎“因为你,我舍不得死。”◎
十五天隔离期结束那天,任古飞一大早就站在隔离区门口等着左青青下楼。楼下有大片草坪,零星放着几盆景观花,想必未封锁前这里风景还不错。但是左青青探身下望,只看见了任古飞。
任古飞背着个简易护理包,黑色大衣及膝,扬起脸,唇角微往左边歪着点,那双高傲的眼睛盛满笑意。
他也看见了她,嘴角笑容立刻幅度扩大。
亮晶晶的。
左青青立刻收拾好了自己,快步下楼,汇合后,第一句话却是指责他。“快把口罩戴好!”
任古飞掏了掏大衣口袋,然后耸肩笑道:“断货了,只能先赌命。”
“滚!”左青青沉着脸,从背包里翻找出一次性口罩给他,皱眉担忧道:“昨晚问你,你不是还说一切都好吗?”
怎么口罩用完了,也不和她说声。这个人心惶惶的季节,有层口罩挡着,才能获得些微薄的安全感。
何况这里是医院,不比寻常。
任古飞磨磨蹭蹭地捏着左青青给他的那个口罩,在掌心内团着,声音压低,一脸犯错的踟蹰。“那个,我其实有戴口罩。”
另外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白色医用口罩,罩住口鼻,瓮声瓮气地解释。“一直戴着的,看见你快出来了,没忍住,想朝你笑一下。”
左青青拿拳头捶他肩。“别作死!”
任古飞用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看着她,低声道:“我舍不得死。”
话说得挺动人,但是他分明就是在冒险。
左青青气得不轻。
“如果再让我看到下次……”
任古飞捉住她的手,递到唇边,隔着口罩吻了它。“不会再有下次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会再不戴口罩,也不会再让你冒险陪着我来医院。青青,我舍不得你,因为你,舍不得死。”
所以不会再有下次了。
任古飞在内心默默地加了个注脚,然后就势攥住她的手,把两个人的手都放入他黑色大衣口袋。“走吧,我们一起回家。”
**
两个人再次回左青青那栋楼,一路走来,都觉得恍若隔世。
从医院出来的路很颠簸,他们原本是乘救护车去的,回来时却需要倒地铁。地铁2号线封停了部分站点,刚巧到左青青家的那站被停了,他们从地铁站出来,又步行至公交换乘站。但是公交也改路了,看着不断刷新红字的指示牌,任古飞突然笑起来。
他戴着口罩,牵着左青青的手,低低地笑道:“去你家的路,真是跋山涉水、千里迢迢。”
左青青横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鹿眼扑闪,居然有几分俏皮。“又没人绑着你,非让你去!”
“是是,没人绑我。”任古飞附耳,声音压得几近于耳语。“可那是咱家不是嘛!男人嘛,哪能不回家,那不是找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