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时候才不早呢?”任古飞不依不饶,呼吸喷洒在她周围,带着淡淡的青草香与烟醇味。“是不是非得有个人,或者……”
他顿了顿,语声特别低沉。“或者非得等你在国内结了婚,才不肯走?”
“怎么突然纠结起这个?”
左青青转移话题失败,只得无奈地一笑。“眼下冀北还封着城呢,别说出国了,就连下楼都不行。”
“我怕你跑了。”任古飞见她几次逃避,越发觉得心里不踏实。“讲真的,你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脾气,真……挺让人害怕的。”
左青青抬眼望着他,定定的。“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任古飞闷闷的。
他说了害怕。
左青青不知道如何答他。怎么答,貌似都不对味儿。
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刚吃下去的牛排往上翻涌,往事也在胃里翻涌,逼着她就快失态了。
“我去洗碗。”
左青青端起碟子刀叉就走,避开距她越来越近的任古飞。
任古飞这次却没追上来,仍坐在餐桌旁望着她,声音有点奇异。“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害怕?”
“不问。”左青青走到厨房门口,隔着玻璃摇头,然后又淡淡地道:“反正你不会说什么正经话。”
任古飞嗤笑一声,懒洋洋地站起身,嘭地一声,踢开椅子,带了点戾气。
左青青听见了椅子被他踢开的声音,但她没吱声,目光落在水池,自来水刷刷地冲洗钢叉。
握在她手中那把不锈钢的餐刀约20厘米,边缘带锯齿,刀锋森寒。
左青青再次感到了失重的眩晕感。
仿佛还是那年暑假她被任古飞拉着在街道飞奔。童年任古飞站在轴承杠,双手放开,任由自行车轮飞奔向她,然后在即将撞到她的那一刻,大笑着拽了她的马尾辫。
这些惊慌失措的片段,她忽然间全部都记起来了。
……真不能令人愉快。
所以几个小时前,她为什么会对这个人充满了愧疚与动摇?差一点,他就把她的心给迷惑了。
左青青洗好了碗碟刀叉,也清理好了自己的心。
她镇定地关掉水龙头,将厨具沥水后放入消毒柜。弯腰按下消毒按钮的时候,消毒柜有层一指宽的细缝倒影出她的脸。
波澜不惊的脸。
五分钟后,左青青平静地走出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今天一天的饭菜素材,然后洗手作羹汤。米饭下了锅,卷心菜菜叶一瓣瓣撕开。
就这样吧,她想。
等封锁一结束,他和她,就没有以后了。
如今惊涛骇浪,不过是因为他的不甘心。不甘心当年他是被遗弃的那个。不甘心,在他放弃骄傲后,她转身走开。
等他这口气下去了,就再也不会纠缠她了。
也许,他还会给她发来结婚请柬。
然后她会笑笑,委托死党捎去份红包,买张机票还回那个异国小镇。
她也许还会再次离开这个国家,也许不会。
谁知道呢!
菜叶在她手指间翻飞,很快就积满了一小摞。
两侧碎发掉下来。
她放下菜,洗手,把齐肩发束成马尾。
等封锁结束了,顺便把这头长发也剪了。听人说短发更利落。
厨房玻璃门上传来叩指声。
左青青抬头,看见任古飞右手插.在裤兜正挑眉望她。“出来下。”
左青青皱眉。
“你不是一直不信吗,”任古飞冷笑。“出来,我给你看证据。”
“什么证据?”左青青眉头皱得更深了,表情带了点不耐烦。
任古飞嘴角笑容沾染戾气,眼神凶狠,居高临下地俯身凑到玻璃门前。浓眉下那对眼珠子异常明亮,仿佛在亲吻正弯腰洗菜的左青青,下一秒,又似乎想要抬手揍她。
“出来!”
他顿了顿,眼神越发晦暗。“别逼我拉你出来。”
哟呵,还敢威胁她了。
左青青不知为什么反倒心头一松。这才像任古飞,小时候他就经常这样威胁她,拽拽的,带着凶悍匪气。
果然温柔什么的,都只是她酒后错觉。
左青青板着脸出来,故意把手上沾的水珠四处乱甩。“又要给我看什么?任古飞你烦不烦?”
做足了吵架的姿势。
任古飞这次却不和她吵,只用那双眼睛盯着她,凶狠而又晦暗。
“自己看!”他拿手指向客厅餐桌。“你不是不信我没女朋友吗?你不是不信我找过你吗?你他妈不就是不信……”
不信老子仍然喜欢你吗?
任古飞及时把最后那句咽回肚,眼底微微发红。
左青青斜斜地将身子倚在厨房玻璃门边,死撑着不肯过去。她目光其实已经扫到了,任古飞要给她看的是客厅餐桌上大堆纸片。她不知道那些纸片上有什么,但她畏惧字纸。
有些东西,写下来,白纸黑字,就再也抵赖不掉。
她想要证据。
可她又害怕十年前那段喜欢被证明。
“我不看。”她低垂着眼,声音有点不自然地抖。
如果任古飞够明白女孩儿心思,他应该就此收手。但他不明白,左青青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女孩儿。
社交距离上认得的那些,不算。
任古飞眼睛里头藏着自动识别器,对于左青青以外的女生,她们的脸都被自动打叉。
他记得那些人的名字与社会特征,但是从来不过脑。
他也就只有一个左青青。
他也就只为左青青费过脑筋。
他强行把左青青身子转向自己,几乎是硬生生把她从窝藏的那个角落拽出来,硬推着她,以半拥半抱的姿势,把她弄到餐桌前。
手指给她看。
“你要的证据。这八年,我去过的地方、走过的城市,都和你左青青有关!”
餐桌上是大堆机票、火车票,甚至还有坐过的地铁公交。最上头那张明确写着左青青留学过的城市名字,纸张陈旧,带着时光的印记。
“左青青,”任古飞嗓子发干,声音也哑的厉害。“老子找过你!整整找了你八年。”
八年前……他们都还在读书。
那次家属大院门口隔着红旗车的后窗玻璃,他和她,最后一次遥遥地相见。
16、封楼第二天(8)
◎“当着她的面,说一声喜欢。”◎
任古飞把他的喜欢摊开放在餐桌前,证据确凿。
逼着左青青去看。
左青青:……
她闭了闭眼,但还是压不住眼底夺眶的泪。
“左青青,”任古飞又哑着嗓子喊她。“现在你相信了吧?”
她信。
但是她不能开口,说她信了。
这回不再是若即若离地猜心,更不是如鲠在喉地委屈,而是不甘。
强烈的不甘。
他喜欢她,喜欢到曾经循着她的足迹走遍世界各地。那他为什么还有别的女生在交往?有了别的女生后,又为什么还要再次来招惹她?
“你……”左青青乌鸦羽般的长睫毛轻垂,颤抖不休。“你女朋友知道这件事吗?”
任古飞哑壳了一瞬。
操!
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老子没有女朋友!”任古飞手指搭在左青青肩头,恨不能索性掐死她算了。这丫头咋这么倔呢!还跟他认死理儿了!
左青青依然不看他。
任古飞:……
他简直快绝望到窒息。
“真没有!”
左青青终于开了口,淡淡的,话语里有不可察的哽咽。“我不想听。”
“不是,你什么意思?”任古飞俯身,气势汹汹地迫问她。“什么叫你不想听?”
“就是字面意思。”左青青犟起来,真不愧是个属牛的丫头。
不幸任古飞与她同龄,也属牛。任古飞鼻孔里也像老牛那样冒白烟儿。“和你说,你非不信。给你看证据,你又不看。左、青、青!到底要怎样你才肯相信老子没骗你?”
“骗了怎样,没骗又怎样?”左青青说话时明显夹杂鼻音,撇了撇嘴角。“任古飞。”
她也喊了他的名字。
任古飞皱眉低头看她。
“任古飞,”左青青依然不看她,碎发遮住脸,声音不高,但是语气却特坚定。“等楼道解封了,你就走吧!你回燕城,或者去你工作的地方,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不是,”任古飞更气了。“咱俩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你为啥非得剥夺我追求你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