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眼神陡然一凝,惊诧之意一闪而过,又定格在了脸上。
你是谁?
季风本来想问这个,因为实在太明显了,但识海里的东西作怪,他鬼使神差地说出完全不同于方才所想的话。
“你叫我什么?”季风眼神有些涣散,喉咙沙哑地厉害,一开口就是浓重的血腥气,便将脑袋稍稍后仰一点,隔开一些距离。
风银眼神顿了顿,似乎是在判断季风的反应,听见他发问,嘴角勾了勾,指尖缓缓划过季风下颌,最后落到季风唇角,指腹轻轻捻了捻:“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季风怔怔地看着风银与他咫尺不到的距离,手捧着他的脸,眼波风流婉转,嘴角挂着妖媚的笑。
不,这不是洵舟,季风强迫自己找回意识,却忽然发现周遭环境已经变了,红烛春帐,新房新人,一双手轻轻地牵着他将他拉近新房中,季风低头,顺着手看过去,那人一袭红衣,衬得肤白若雪,明艳至极,再看自己,竟然也变成一身红衣。
他和风银这是……要成亲?
“季风,清醒点,别被骗了,这是痴怪的幻术,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沈青崖的声音微弱地从银锁里传出,但一个字都没传到季风耳朵里。
“夫君,今日是你我新婚之夜,你不高兴吗?”风银将他拉到床前,将他按下去。
“你不是想要我跟你回家吗,从你第一次见到我,你就这么说,成亲后,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看着我,今夜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你在犹豫什么,夫君?”
回家……
他记得,鬼节那夜,还有在水月天跳下悬崖后,虽然情境不同,但他都对风银说过跟他回家的话。他明白自己对风银的感情后在知道,这个想法一直一直都在他心底,他想让这只孤舟靠岸,雪苍太冷,世情太薄,外头风霜雪雨,一个人太难熬了
他想带他回家,带他去他生活的地方,把他这只孤零零飘在天上的风筝收回来,放进暖室壁炉旁,好好的珍藏。“夫君。”风银凑上前咬他喉结,不急不缓地磨着他的耐性,季风的意识也在两厢挣扎,一方要他清醒,一方要他沦陷。
风银的气息缓缓向上,靠近季风唇边,一吻正要落下之际,季风抬手一把握住了风银越发过分的手,风银的动作止在原地,嘴角向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季风。
“夫君,你不想要吗,唔,,,”风银眼神陡然一变,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下去,一把锋利的骨剑插在他的腹部,黑色的血液汩汩流出。
“住口!”季风眼神发狠,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变作他的模样!”
闻言风银哼了一声,手指划了划季风脸颊,笑道:“不喜欢这个样子吗?可我都是照你你心中所想做的啊。”
季风拽着风银的手捏的更紧,一手抬起剑,厉声道:“胡说八道,休想迷惑我,就算你看遍我的记忆,也学不像!”
话落一剑捅进风银腹部,风银阴邪地笑起来,化作一团黑雾。
“是么?”
黑气消散,周遭惑人心神的新房幻境也跟着消失,季风脱力,按了按发昏的脑袋,天旋地转,幻境崩塌又重建。
“别白费力气,我是不会被你迷惑的……”季风睁开眼,话音突然顿住。周遭细碎的低语消失,依旧是黑夜,大雪飞旋坠落,天地间只剩下雪花簌簌的声音。
漆黑的小巷深处,他又看到了那个戴着兜帽的孩子。
“抓住他,在那里。”
一阵脚步声气势汹汹地靠近,季风叫声不好,想也没想地朝小风银走过去伸出手,“洵舟,过来,跟我走。”
风银缓缓抬起头,露出兜帽下的一张脸,雪白稚嫩,碧蓝色的眼睛先是惊了惊,仿佛奇怪为什么这个人知道他的名字,小风银警惕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季风蹲下来跟他平视,向他张开手臂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到:“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带你逃出去。”
小风银看了他片刻,似乎觉得这个人真的没有恶意,便朝他伸出手。季风把人抱起来,踏出巷子便往前跑。
“在那儿,所有人,若他不肯就范便就地斩杀,绝对不能放过他,否则将后患无穷。”
小风银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脸始终埋在他的肩头不敢抬起,季风用尽力气奔逃,血液飞速循环,一刻也不敢停。怀中的小风银身体在轻轻发颤,季风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别害怕,抱紧我,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季风重重地咬了咬牙,他抱着的乃是阆风的下一任族长,天之骄子,本该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天赋神域的灵力,与生俱来的天赋,幸福美满的家庭,亲人族人的关怀,天垣修界的尊奉,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沐浴镜海的清风,生活在最干净最有灵的西境,该是要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罪,才要他如此年纪就要一个人承受这样的惩罚。
世上人太多了,便会有更多的贪嗔痴,每个人都犯一些,却没人要承担后果,久而久之就需要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来揽下所有的罪孽,好让他们继续弥足深陷,也让这浑浊的世界不至于失衡。
可这样一点也不公平,季风抱紧了怀里颤抖的孩子,眼里尽是愤恨和心疼。
过分倾斜的天平,只会换来有朝一日更为猛烈的反弹。
季风跑到风陵渡渡口,商船早已停航,一排排停在码头淹没在雾气中,江水还未结冰,江面上空被雪雾覆盖,放眼过去最多看到十米距离,,季风看着身后全是追杀而来的修士,已经无路可退,如果跳下去,江上的雾和雪能方便隐藏。
各大门派的人气势汹汹追赶而至,被冰冷的江水阻拦。
“人呢,怎么不见了。”
有人指了指不远处波澜未平的水面,道:“不会是跳下去了吧?”
有修士换位思考:“江上雪雾重,即便我们御剑到上空,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找到他们的方位,四周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只要冻不死,就能逃出去。”
众人深以为然,道:“不管怎样,决不能放虎归山,把江面上下所有方位围住,你们御剑去对岸,其他的下水去找。”
接连几声重物掉进水里的扑通声响起,所有人开始了水下的找寻,渡口旁的客栈群角落,季风抱着小风银警惕地看着码头的动静,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快步离开。
方才他的确是想跳下去的,也询问了小风银怕不怕水,小风银一言不发,紧紧拽着季风的衣领,身体缩了缩,完全将自己命运交付给这个陌生人。
但季风却不愿跳了,此时的江水冰寒刺骨,他受得了,却不想让这么小的风银也去忍受,便只能冒险了。
此地不宜久留,等到修士找半天找不到人回过神来就会发现被骗了,季风不多做停留,抱着人就往北郊跑。
“哥哥。”
季风听到怀里的孩子忽然唤他,忙找了个地方停下来,担忧地问:“怎么了?哪里疼,告诉哥哥。”
小风银一双眼睛里映衬着雪光,他一脸不同于寻常年纪的小孩该有的平静,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季风一愣,一阵钻心的疼痛在身体游走,现在的风银不会明白世人无止尽的贪念和险恶,只会觉得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才会被罚失去所有。
季风的手轻轻按在小风银脑袋上,轻声道:“天垣的雪太脏了,蒙蔽了世人的双眼,你没有做错什么,不怪你。”
小风银定定地看着他,问:“那你又为什么救我?”
季风握着小风银的手紧了紧,认真道:“这世上有些人,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却一心想要你死,有些人,只要你存在于世,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慰藉。”
大雪不要命的下,小风银衣衫单薄,浑身冰凉,唯有被季风握着的手,有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温度,“哥哥是哪一种?”
“都不是。”季风道。
“哥哥要我活着,求什么?”
季风看着那双眼睛,冷冽的碧蓝,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再也掀不起它的波澜。
“求你还能快乐。”季风的眼神虔诚却充满了无力。
求你不要冰冷地活在世上,求你不被痛苦和仇恨淹没,求你还能解脱。
“哥哥觉得可能吗?”小风银抬眼,露出兜帽下的整张脸看着季风,眼神不复之前的透彻和清明,变得深不见底,仿佛这个眼神背后装着的是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