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顾江屿特地让人亮起的,几个祭台的位置,无序的分散在城内城外。
“少君请看,那便是阵法的方位。”顾江屿数了数发现没对,道:“唉,怎么还有一个没亮,小桑那丫头,动作太慢了。”
风银:“……”
顾江屿挥手:“算了,将就看吧,总之这个阵法,能镇压惘极境的妖魔鬼怪,将他们圈禁在惘极境内。”
风银抿了抿唇,良久道:“可神火台当年不是,被我爹毁了吗,为何还能……”
他知道当年的事最开始是由他爹亲手毁掉神火台引起的,他求了游心很久,游心才肯告诉他原因,这也是他此次下山的原因之一。
“没错,”顾江屿道:“就是因为神火台被毁,才导致惘极境的妖邪异动,才让那些人有机可乘,若要是正面对抗,即便是所有门派都联合在一起,也不一定是我阆风的对手,只是最后,圣女带领着大家,不惜一切代价,以人力升起层层结界,替代了神火台的力量,才修复了阵法,压制了惘极境的妖邪,再次封印赤乌凰。要不然他们以为为何天垣能安然无恙,他们怎么有脸,对天下人说,是他们剿灭了罪人,镇压了妖邪,护住了苍生。”
顾江屿说道最后,声音越发阴狠,与他平时一派从容的眉眼相比简直换了个人。
风银立在山巅上,握着九霄的手指发白,当年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才深深的明白,自己没有立场以整个修界为敌,当年的动乱,发展到最后,死伤太多,已经不是谁是谁非能够说得清楚的了。
顾江屿遥遥的看着南屏城,声音里尽是无奈:“那年我父母带着我回到阆风,亲眼见证了这些事,我曾远远地见过你,所以才能认出你来,你眼睛上覆盖的术法是阆风灵族特有的,只是多年过去了,个中恩怨,谁是谁非,早已经说不清了。”
顾江屿无声的叹气,伸出手覆在风银眼尾,指间一划,咒术消失了,迢迢暗夜,闪烁的黑曜石瞬间变成碧蓝幽深的湖。
湖心深处,那股惊心动魄的碧波悬浮着,流动着,这样摄人心魄的美感却自带寒意,像是融入了雪苍万年不化的积雪,与他冰封的执念与挣扎。
让人看了既想远离又想靠近,远离那淹没一切的森冷的寒意,靠近那不可侵犯的孤寂的灵魂。
良久顾江屿道:“你知道你爹为何要毁掉神火台吗?”
风银喉咙发干,嗓音低哑:“知道。”
顾江屿苦笑:“那看来少君心中已有抉择了。”
“二十年,离下一次祭阵还有七年。”顾江屿道:“还有七年,便又要有人牺牲了。”
阆风人结阵镇压惘极境,虽阻止了妖邪为祸世间,保证了整个天垣的太平,但鲜为人知的是其中付出的代价。
风银看向远方,眼神坚定道:“我一定要彻底了结这些事。”
顾江屿:“少君现在打算怎么做?”
风银森然道:“顺着赤乌凰这条线,揭开危燕三星门的阴谋。”
顾江屿道:“然后呢?你应当知道,你要做的事,和你爹当年一样,是不会为世人所理解的。”
风银沉默,半晌他艰难的启齿:“可天下已经没有第二个阆风了。”
世人的贪念是无止境的,谁能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到那时,已经没有第二个阆风愿意牺牲自己换取有限的太平了。
顾江屿并非要劝阻他,只是知道这件事很难办成,良久道:“听闻若木之花现世了,就在季风身上,你和他……”
提到季风,风银神色不由得复杂起来:“如果可以,我最不希望他卷进这件事。”
山崖下远离河流最远的一个方位,最后一盏灯亮了起来。
“别怕,有我在。”脑海中季风的声音响起,是少年清朗的声音,也是孩童稚嫩的声音。
在长卿云的船上,季风从梦中惊醒,梦呓般的对他说出那些话,他才猛然记起十二年前的那个雪夜,他早就见过他。
不堪回忆的夜晚,稍微牵起一点水花都会引起江河决堤,而那个人,就是绝望的浮沉中飘来的一块浮木。
那个雪夜,他忘记怎么走到一条巷子,身后是紧紧相逼的修士。
突然被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男孩拉近了一处黑暗中,两个小小的身躯屏息凝神,躲过了追杀。
过了许久,那小男孩终于绷不住了,眼睛湿哒哒的看着他。
忘记那个小男孩怎么抱着他又拉着他的手,一直哭,哽咽了好久,断断续续的说着,说你不要哭,不要哭,爹娘走了,只有我们一个人,所以不能哭,不要害怕,还有我在,还有我在。
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
他自己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站着,任由这个小男孩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哭泣。
忘了有多久,他听到银铃声,知道是游心来了,便丢下小男孩在雪地里就走了。
在雪苍山他多次回想起,眼睛里都莫名的流露一丝笑意,在冰寒的雪山,开出热烈的花。
那个小男孩,到底在哭什么啊,该哭的不是他吗?
好半晌,风银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可我必须要拿到若木之花。”
顾江屿看出他眼神中的挣扎,轻声道:“他会怎样?”
“会死。”简单两个字,说不出的沉重,
“没有别的办法吗?”
风银艰难道:“我也不知道。”
两人原路返回,下至半山腰,南屏城也望不到头了,整个顾宅反而清晰起来。
顾江屿注视着顾宅中某个地方,轻笑道:“或许我们应该相信他自己能解决,我看他待你挺不一样的,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风银顺着顾江屿的视线看过去,顾宅后院的墙头上,季风轻巧的翻了进去。
“一起去?”顾江屿试探的询问,
“不了。”风银摇头:“我该走了。”
即便这样季风会对他有所怀疑,他还是怀着一点侥幸心理,希望他永远不要卷进自己事中。
“就这么不辞而别吗?”顾江屿看向他。
风银颔首辞别,转身离开了。
季风跳下墙,也不再小心的避着了,一路进来,都没几个人。
路上他就想,熬到明天是不可能的,他是傻了才这么想的吧,万一他们俩不是旧相识,而是姓顾的对风银有所企图怎么办。
就算他是小叔叔的故人那又怎样?
等闲变却故人心呐。
万一小和尚有危险怎么办?
姓顾的修为深不可测,小和尚真对上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季风走到院中,看见方桌上还放着两个茶杯,一个没动,一个空了。
季风忧道:“看样子没谈拢啊,姓顾的不会已经动手了吧?”
但又看看周围,顾宅虽大,他也大致看完了,没见到两人的身影啊,难道不在这里?
季风打开无限识海探查了一下,不多时便睁开眼。
得,什么都探不到,孤男寡男的,能去哪里?
思索间,季风已经摸出几个小蜜蜂,虽是准备炸了这个鸟都不来的地方。
一阵脚步声传来,顾江屿的声音悠悠的响起:“顾宅多年的老宅子了,可经不起你这一炸,怎么了季小公子,这么着急吗?深更半夜的火气这么大,你不休息,我还要休息呢。”
顾江屿入戏的打了个哈欠。
季风单刀直入:“风银呢?”
顾江屿理所当然的道:“走了啊,难不成,留下来过夜啊?”
见顾江屿也不遮掩,季风也不客气道:“你半夜找他做什么?”
顾江屿也不跟他兜圈子,毕竟本就是他先跟风银说了几句话,风银才来的。
“他是我一个雪苍故人之子,自然是叙旧咯。”
季风当然不信,即便他说的故人之子是真的,但听到他对风银没有威胁还是松了口气。
“这就走了?”顾江屿见他无声的叹口气,转身就走了,颇为不解。
“不走干什么,留着过夜吗?本来就不是来找你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话落季风头也不回的走了。
季风离开顾宅,越走越觉得不安,没有哪里有什么不对的,也没有任何征兆,偏偏越是这样,他越不安。
季风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渡口,河面可能无声的落下去一颗石子,打破平整的水面,泛起细碎的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