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昔年(33)

跨过门槛,一屋的雪白将他的注意力转移。

挂满白布摆上遗像的屋子熟悉又陌生。冷锅冷灶的厨房再无做饭的身影,也没有熟悉的烟火气,一切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人气。直到此刻,顾风烛才真切感受到“离开”一词是多么的残忍和悲戚。那个一直都在,总是热情爱笑的老人,是真的不在了。

“他就是在这里走的。走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着你的名字。”刘文彬走到饭桌旁,扶着桌角坐下,说。

“这里?刘师傅他不是……”

顾风烛一直以为刘师傅是在医院走的,没想到是在这里,在这个活了近四十年的地方,在这个结婚生子的地方,与世长辞。

凌晨的世界一片漆黑,在顾风烛眼里就像一个闭上的贝壳,透不见光,感觉不到温度,一片黑暗冰凉。时间长了,空气也逐渐稀薄,胸口闷闷的,透不过气。

“刘师傅他……是怎么走的?”

他知道刘师傅绝不会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任性回家,刘文质和刘文彬都在这世上,他还有牵挂,绝不可能轻易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父亲他……是为了救我。”

“那天我回来拿我父亲的东西,被人暗算,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就想打电话给我哥,让他帮我编个借口,别让父亲担心。我哥打水去了,电话是我父亲接的,我怕他发现异常,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

“等我解决完正休息的时候,我哥趁我父亲睡着打来电话,我和他说了我的情况,又说了会儿话才挂。等我休息的差不多准备走时,那几个被我打跑的人回来了,我们又打了一架。”

“他们带了家伙,我流血过多,反抗了几下,被打倒了。他们抡起棍子就要往我头上招呼。我父亲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出现了,和他们打了起来。”

“他们有点分寸,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没想伤我父亲,只是推了他一把。”

刘文彬眼圈红了,被灯光照着,看不太出来。他吸了口气,接着说:“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一推直接把他推到了桌旁。他头磕在垫桌子的石头上,当场出了血。从后脑流出来的血,又红又多,一下子就流了一大片。”

“那几个找麻烦的见要出人命,跑了。等我和我哥把父亲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

“他还没等来我的婚礼,反倒我先办了他的葬礼……”

他哽噎了下,说不下去了,趴在桌上,没了声。

房子显然在事发后被人认真打扫过,至于打扫的人是刘氏兄弟还是那几个做了亏心事的人,尚不清楚。原有的血迹被清理过,但事发当时的状况之严重,仍能从那被鲜血浸染,无法抹净的血黑地板窥出一二。不知是有意无意,那作为“罪魁祸首”的“垫脚石”仍被留在桌下,支撑着桌子一脚,和满地血色一起,见证过生命的逝去后,在这空荡的房子里,静静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最终归宿。

长久的宁静。屋里的两人一坐一站,一低头一仰首,在这天寒地冻万籁俱寂的时间点,隔着半个客厅,各自怀念。

良久之后,刘文彬抬起头,摸了把脸,看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对顾风烛说:“你先回去吧,我收拾点东西再走。”

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需要带走的,无非就是一些有意义的遗物,但那是别人的过去,他无权偷窥。

但……还是想带走些什么。

他指了指看不出原本样貌的石头,问他:“这个……我能带走吗?”

刘文彬看了那石头一眼,迟疑了下,最终点头:“随意。”

顾风烛于是走过去,蹲下身,将那块垫了二十来年的石头抠下来,揣进衣兜最里层,带走了。

39.道个别吧

◎“我想吃苹果,红红的,能保平安的苹果。”◎

顾风烛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一夜未合眼,眼睛有些酸涩,脸上也黏糊糊的,不太舒服。伸手一抹,是雪水。他低着头看着手指尖,迟钝的大脑还在想着自己该去哪。

也不知为什么,鼻尖酸酸的,眼里忍不住的冒水汽,眨了几回,晃悠悠跌落下来两滴水珠。后知后觉地抿了下嘴,咸咸的,原来是泪。

他呆呆地坐在最后一节楼梯上,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想着往日种种,眼前浮现一张布满皱纹且瘦削的、沧桑却满是慈爱亲切的笑脸。他的心疼得像刀绞一样,双眼朦胧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流到嘴角钻进口中,又咸又涩。

想起以往,一定会有一双温暖且粗厚的大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在自己迷茫时指明方向,在自己孤单时陪坐身侧,而如今却再也无法感受这种抚慰,这巨大的打击和难言的悲痛几乎将他击倒。

恍惚中有人将手放于头顶,温和地拍了拍。他抽泣着,胡乱抹了把眼泪,满怀希冀看过去,视线里出现一双黑靴。他反应迟钝地抬头望去,看到他哥,那个温柔体贴的男人。

沈木槿半蹲下身,轻柔地捧起他的脸颊,温柔地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痕,心疼道:“怎么哭了?”

他看到他眉宇间凝固着伤心与思念,看着他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自己同样不好受的心也更加难过。叹了口气,将他头轻轻往下摁,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柔声道:“想哭就哭吧,别怕,哥在呢。”

顾风烛心如刀割万念俱灰,不管不顾地抱住沈木槿,拽住他后背的衣服,一股清泪夺眶而出。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凭泪水疯狂奔涌。他埋首于对方的肩窝处,泣不成声。

他哭的悲戚又狼狈,将这些天所受的悲痛难过,以眼泪的方式发泄出来。安静异常的楼梯间,只余他低声的呜咽回荡。

朝日初上,天色大亮。

楼道里哭声渐小,长时间的痛哭令眼泪干涸,眼里再流不出一滴泪水。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像被烈日晒过,又干又疼,像挂了千斤巨铁,重得抬不起来。他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又哑又疼,根本发不出声。他半跪在地上,手撑在冰冷如冰的地上,开始不受控制地咳嗽,一声接一声,断断续续像破碎的风声,咳的他面色发白,呼吸困难。

过了会儿,他终于咳完,重新坐回去,慢慢顺着气。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他仰起头,眼前多了杯水,冒着热气。

他就着这个姿势,顺从地喝完那杯水,发疼的喉咙顿时好了很多,能开口说话了。

“哥。”他拉住他哥的衣角,扯了扯,忍着发疼说,“眼睛疼,喉咙痛,难受。”

“乖,先忍着,回去给你熬药敷,很快就不疼了。”沈木槿用大衣将人裹好,然后小心背起他,说,“我背你回家,别怕,哥带你回家。”

“……回家……哥……回家……家……”

他伏在背上,眼皮沉重,脑子昏沉一片,无意识地低喃着。

四周一片雾蒙蒙,像冬季早晨的雾,朦朦胧胧,将一切映照得缥缈又神秘。顾风烛不知身在何方,茫然四顾,雾中一道身影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那满是沟壑的脸即使在雾里,还是让人觉得熟悉。他穿着那件穿了又穿的朴素大褂,待看清眼前的人后,他笑了,笑起来时眼里藏着满满的爱意,温暖如春风。一双黝黑粗糙的手伸进内兜里掏了掏,不知摸到了什么,他笑得更开心了,好像是挖到金矿般的欢喜。

他一脸的慈祥,那长着茧的双手从衣兜里拿出来,伸到顾风烛眼前,慢慢张开。

那手里躺着的,赫然是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果皮上沾着几滴水珠,显然是刚摘。

他宝贝地将苹果塞到顾风烛手里,笑着示意他吃。

离的近了,顾风烛也看清了那隐在黑发中却仍清晰可见的根根银丝般的白发,以及微微下陷的眼窝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

周围的雾就快散尽,老人的身子也渐渐变淡。

他笑着摸了摸顾风烛的头,那笑容既没有虚伪的生硬,也不像自然而然的愉悦,眉宇间流露出浓浓的不舍和淡淡的哀愁。

他慈祥地望着他,目光中有无数个祝福。

最后,在即将离开的最后一刻,他指了指他手里的苹果,无声地说了句话。

“快过年了,别忘了吃苹果啊,保平安的。”

顾风烛于梦中惊醒,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尚未从梦里那饱经风霜的脸和最后的话语中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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