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使人不由得肃然起敬的男人,他魁梧高大,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同注视着还在吐着火舌的地缝,眼中尽是悲悯。
徐飞衻上前,遥遥一拜。“飞衻见过火帝。”
“火帝?!”吕豫行和终葵桬不约而同地,惊讶出声。
仔细一瞧,这人还真是太过蹊跷,最引人注目的,无非是他时隐时现的身影。看来他真的是在时间的长河中,披星戴月而来,沉淀在他心上的痕迹,却没有被时间长河冲刷掉,他一直都惦念着这件事,以至于到现在面对这一幕,都不能轻易释怀。
火帝似乎没有听见徐飞衻的话,只是对着火种渐渐沉寂的情景,不断感叹,直到火种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如同噩梦惊醒一般回头看去。空洞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停顿在终葵桬身上。
“仙魔双修。”
仅仅四个字便看透了她的身份和法术源头。
吕豫行突然想起,族中对上古神明记载一书中有写到:火帝掌管火种,身负维系正义之职,其威可降服人间作乱的邪魔。吕豫行回忆至此,霎时背后冷汗直下,身体却不动声色地挡在终葵桬身前。
火帝赤红的目光中,拥簇着两束焰火,见着吕豫行这护幼崽的动作,顿觉好笑,他吐着柔和的语调说:“你别紧张,我不会伤害她。”
吕豫行察觉自己反应过度,有些不好意思,尴尬还没尽去前,又听见他说:“就算我不收她,她也注定时日无多了。”
说完,火帝周身遍布火焰,刹那间,成一抹青烟随风而去。
“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不懂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很憋屈、很难受,有些感叹、有些迷惘,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突然造访的无所适从,在终葵桬云淡风轻的笑容里,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吕豫行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有人说话,才打破这份沉闷。
“你答应过我,会告诉我堂妹终葵桬的下落的。”尾音落下,他如同惊醒一般,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想反悔已是不行了。这种情况下,问出这句不想干的话很无情吧?
但他真的不知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低头的瞬间,眼中的悲伤一闪即逝,她努力假装自己不难受,等情绪完全掩饰好才重新抬起头,弯着月牙般的眼目格外清丽动人,俏皮对他说:“我可没忘记自己承诺过的事情。”
一如那时舍生忘死救她的他。
90、以命成全(四)
◎云舒云卷。
人生不过朝与夕。
数千年的等待和执著,原本是无限美好,可如今却变成一场笑话。终葵棥◎
云舒云卷。
人生不过朝与夕。
数千年的等待和执著,原本是无限美好,可如今却变成一场笑话。终葵桬回首看向吕豫行,心中庆幸还有一人,一直守候在身后,帮她渡过生死劫,免叫她的人生,彻底沦为笑柄。
即使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即使生命将在这里终结,这番结局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吕豫行背后的晚霞太美了,天边飞鸟的鸣叫声,也很清脆动听。他在紫红色的喷薄下,走过河上的独木桥,回头神情柔和望着她,朝她挥挥手。她莞尔,看来千年之后的另一番景色,也并没有物是人非。
她越走越快,甚至后来从桥上飞奔而来,只为了扑进他的怀抱,贪婪的享受他怀中的温暖,还有一句谢谢。
吕豫行被她这一举动惊呆了,羞赧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埋进他肩窝的脑袋,兀自摇了摇,因为她不希望他,看见她的眼泪。
这个拥抱并不漫长,直到她终于开口,说出真正的终葵桬的下落。
“终葵桬就在前面的小木屋里,你去找她吧。”
说完这句话,忽然,她在他怀抱中慢慢滑落下去,摔落在铺满滚石的石子路上。
“怎么了?”他顾不得膈应骨头的石子,连忙跪下去将她办抱在怀里,左右查看她是否受了很严重的伤。
“我怕是不行了,五石散吃完了。”
她奄奄一息的样子让人看了难受。
吕豫行恼恨地瞪着她,大声质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吃那个东西啊?”
五石散最初称作寒食散。古代何晏何平叔耽声好色,提倡吸食五石散,认为它能治病,但其实不然。五石散是□□,轻则使人异常痛苦,重则使人丧命。
火帝消除灾病,倒是没理由为她法外开恩,救一个自甘堕落的邪魔。
她发丝凌乱,斜倚着一旁的吕豫行,吕豫行眉头打结到,解都解不开的地步,他于心不忍地看着终葵桬。终葵桬情况十分糟糕,才片刻,她的身形活脱脱缩水了,变得骨瘦如柴,两颊凹陷,眼珠凸出,神情迷蒙涣散,明显已是病入膏肓的状态。
她摸摸脸上坚硬的鹳骨,又哭又笑状似疯癫,“果然,我到头来,还真没落得个好下场。”
吕豫行听不得,她用这般讥讽的语气,咒骂自己,更看不得,她疯狂吓人的模样,直接大声叱责:“别说了!你知不知道这越是这么疯癫,才越是让人觉得可悲?!”
终葵桬扭曲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再加上她那副鬼样子,真是骇人至极!她盯着吕豫行一动不动,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似的。过了一会儿,才逐渐恢复神志,脸色呈灰败之相,一声不响地起身,转步向前踱去。
“去哪里?”吕豫行拉住她。原本细弱的手腕变成木柴,光洁的皮肤也与鸡皮无异。
她不做声,示意他看向左方。
那里虽说什么也没有,但确是有些古怪,空中烟煴的薄雾丝带般的,盘卷在眼前。没有诡异的气息,反而多了几分旖旎韵味。
终葵桬拂袖,挥散薄雾,一座简陋的小木屋呈现在眼中。
他们走进去,瞧见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衣衫完好,却没有因为他们的闯入而转醒。吕豫行大概猜到原因,走到床边一看,这女人赫然便是真正的终葵桬。与假终葵桬不同的是,少了她的魅惑多了几分天真。
“她为什么不醒?”
“之前她被我施了法,所以才会一直昏睡,现在我就施法,让她醒来,不过你要先出去,在外面等候。”
他依言步出屋外,等候。
等候的时间并不长,他也没有起任何疑心。
门从里面被她拉开,吕豫行越过她紧张地关心着终葵桬,大概是因为睡得太久的关系,所以精神有些不振,除此之外,一切无恙。
假终葵桬看着他这些举动,只好觉可笑,笑容里又带了些落寞和自嘲。
不由得,她回忆起之前的对话。
真正的终葵桬醒来后问过她:“这么做你不后悔吗?”
她摇摇头,但笑不语。过了片刻她才对她开口说:“看在我帮你挡了死劫的份上,我求你一件事。”
终葵桬:“什么事?你先说出来,我能做到一定会做到的。”
“你做起来很简单。”
在终葵桬疑惑的目光中,她说道:“我欠吕豫行很多,可我还不了了,你帮我看着他日后过得是否安平。”
终葵桬犹豫着点了点头,她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吕豫行经此一事,会一直把假终葵桬放在心上,生命中无论喜悲,都会记得有这么个人,给他带来过难以名状的情殇。
愚公一族不能移走这座山,就是因为这地底下火帝遗留的火种,地层中心阳气大盛,这是天地正气,任何邪魔都不能侵犯这座陵园,即使是他们,也不能亵渎丝毫。
假终葵桬与他们一起下山的时候,只听见树林里的风声和虫鸣声,就是没有说话的声音。直到吕豫行对她说了一句:“你现在醒悟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吧?”其实他的潜台词,是想劝她在最后的日子里改邪归正,平平静静地过几天属于自己的日子。
不过,显然这份心意没能传达到。
假终葵桬淡然一笑,取出最后一包,“我已经好久没吃了,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包,吃完了,以后都不会有机会再吃了。”
吕豫行活了这么多年,他自然一眼就认出那是寒食散,也就是古代的五石散,相当于民国时期的鸦片。他没想到的是,终葵桬竟然在吃这个,他知道吸食五石散无药可救。他想问她为什么会吃五石散,还想知道,为什么她之前那么难受的时候,宁可展现出自己丑陋的一面也不吃呢?可瞧她现在这副样子,话全都堵在喉咙里,问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