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日日成了及笄贵女,那愈来愈长开的丽致眉眼,日复一日地出现长泽侯的府门前,出现在长泽侯沈昱的眼前。
但她的脾气却是十年如一日,未曾改变。
沈昱并非是讨厌楚琅华,只是觉得有些厌烦。
宝庆宝庆,本就该是被众人视如珍宝的娇娇女,何必要来扰了他的清宁呢?
沈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向皇帝拱手,回答了“不愿高攀”的第一句。
“郡主年纪尚小,还没有定下心思,且郡主从前就偏爱玩闹,如今尤甚。臣身子弱,受不得郡主顽固无知的性子。”
他说她顽劣不堪。
第二句。
“郡主天性纯良,无拘无束,臣不敢以偌大的永安王府来束缚郡主。”
他说她不服礼教。
第三句。
“臣终有一日要离京远赴封地,永安二州地处偏远,郡主金贵,恐受不得穷山恶水之苦。永安王妃更是肩负着外抚百姓、内权王府的重任,需得仁义宽和,宝庆郡主……”绝不可。
他说她的德行有缺,做不得永安王正妃。
不待沈昱说完话,皇帝怒不可遏,随手抄起一本奏折就往沈昱砸去。
金边银纹的折子从沈昱的额头垂落地上,边角带出了一星的血迹。
沈昱从怀中抽出帕子,面色如常地擦了擦流出的血。殷红如梅缀在纯白的手帕上。
皇帝见他这般态度,就已经明白赐婚一事同沈昱是谈不拢了,皇帝有心放沈昱回去,此事日后再议。
谁料沈昱将浸血的帕子收起后,面容自若地说完了剩下来的话。
他的语气比方才更为冷淡,“昱不才,得陛下厚爱,然昱实非宝庆郡主良配。世上多的是能得配郡主的英才俊杰,然昱同郡主不过是总角之交。”
他似乎觉得还不够,顿了顿,强调道:“仅此而已。”
殿外的霞光慢慢垂落,光色的变化中的紫宸殿似乎铺了一层彩色脂粉,格外润泽,有宫侍自后殿悄声进入,提灯换盏。
身着桂黄宫服的婢女用着长杆挑起暗间的几重纱幔,还未抬眼,就见着了一串珍珠泪水滚落在地。
紫宸殿的总管早已打过招呼,但这婢女还是微愣了一下,才赶忙利落地换好罩纱灯。
纱幌复垂下,楚琅华掐花了团扇手柄上的如意祥云。
第2章 雨势
好一个“总角之交”!
原来在楚琅华眼中的青梅竹马的情谊,在沈昱的心里不过是这淡淡的四字。
皇帝又说了些什么,楚琅华已经听不清楚了,她扑烁着含满水光的双眸,心中发颤。
她怎么都没想过,长泽侯沈昱竟不愿娶她。怎么都没想到,在沈昱心中,她不过是“仅此而已”。
帘外的清俊公子拾起了地上的奏本,躬身奉还,放上了皇帝案桌前的小几上。
皇帝冷眼看他,“长泽侯当真不愿成就这段良缘?”
沈昱轻轻摇了头,眸光自然垂落。
他说了几句辜负圣心,亦有负璟王厚待的漂亮话,又将先前论述楚琅华的那段说辞再委婉提了一提。
就在皇帝进退两难,想让沈昱退下,此事再议的时候,沈昱突然倾身跪地。
“咯噔”一声在紫宸殿中闷闷地响起。
“你这是做什么?”皇帝看着沈昱,眉头紧皱。
月白锦绸平整地在地上展开,在灯下,犹如覆上一层细细的浅金色的纱面。沈昱的眼波微垂,面容越发清俊,如西山皎月,如东波白璧,似乎隔了层纱,使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他拱起手,后垂首前推。
“京兆陈氏,有女弗珠,娴雅温文,昱深觉有母妃遗德。”
“叩请陛下赐婚。”沈昱淡淡说道。
不仅是这简单的两句话,沈昱还说了很多,譬如他与那陈氏女是如何相遇,那陈氏女又是如何如何的贤德。
但楚琅华一个字都不想听进去。
什么京兆陈氏?她闻所未闻。
楚琅华更不知道这位陈氏姑娘怎地就入了沈洮的法眼,成了他的“心上客”。她只知道与她结谊多年的长泽侯,今日在紫宸内殿中,拒了与她的婚事,转而求娶别家的女子。
这于楚琅华而言,无疑是当头一棒,什么青梅竹马,不过是总角之交,什么两心欢喜,原是她一厢情愿。
芝兰玉树,华茂春松。
不过镜花水月而已。
她强忍住冲出紫宸殿暗间的冲动,看着帘外沈昱的方向。
楚琅华此时因沈昱的话而愣住了。
两层薄薄的水膜含在眼中,好似秋波云水,楚琅华又恸又怨,心中阵阵发凉,寒意顿生。
团扇的手柄绞在她的指间。
这花锦团扇原是京中最好的绣娘精制,主绣牡丹,次有如意百合纹,因着是极好的兆头,楚琅华才一眼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