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瑛的事儿你少掺和,往后有空多回宫走动。”
李璘很是失望,手指在青砖上摩挲了下,喃喃道是。
高力士瞧着有些不落忍,躬腰目送李隆基远去,蹲下身子提点他。
“殿下可是受了谁的撺掇来说这句话?方才差点儿就送掉性命了。”
李璘喉头一梗,顿时急了,奋力摇手。
“阿翁,我虽不认得您,却知道哥哥们都极敬重您。我当不得您这句‘殿下’。方才那话不是三哥的意思,圣人万一想岔了,您得替我弥缝!”
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高力士呵呵笑起来,嗔怪他。
“哦,你知道你稍有举动就叫人想到忠王?那还莽莽撞撞的!他白养你一场!”
李璘的嘴唇哆嗦起来,感到后怕,皱眉道,“此事我自有担当,不会连累三哥。还请阿翁禀明圣人!”
高力士饶有兴味地继续问。
“为何殿下觉得废太子是被冤枉的呢?”
李璘沉默了下,遥望李隆基远去的方向,那架代表着帝王权威的明黄色硕大肩舆点缀在灰扑扑的视野里,已经很小了。
“我不知道二哥冤不冤枉,但我知道阿耶方才看见我时,心里想的是二哥。”
高力士怔住了。
他生活在宫廷里快四十年了,侍奉过天纵英才的则天皇后,野心勃勃的武三思,然后才轮到如今这位被许多人视为神祗的圣人。李隆基的英勇、才学、意志,都不逊于则天皇后,所以才能力挽狂澜,逆转乾坤,将君权重新收回李姓宗室,开启足足二十四年太平天下。
要说弱点,照高力士看来只有一样。
作为皇帝,李隆基太过于敏感,敏则多思,善感则易受他人之累,当着人的面,他把这份敏感藏得很深,几乎没有被看破过。
真没想到,眼前这个青葱稚拙的永王,虽有父子之名却互不相认的阿璘,竟然能一眼窥破李隆基的心事。
高力士偏头打量他。
远游冠下的漆黑长发被他编成精巧的蝎子辫,尾部结了细长珍珠,随着他微微颤抖发出窣窣轻响。
李璘直愣愣地和盘托出。
“这个发型是二哥常用的,今日我专门梳成这样来见圣人。我知道从前二哥会叫圣人阿耶的。”
高力士倒吸冷气,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孩子的赤诚和倔强在宫里头早绝迹了,换其他任何一位皇子,都绝不敢窥伺圣意误导君王,还坦荡荡地说出来。
高力士似笑非笑。
“哈!你可真是命大。”
旁边站班的内侍齐刷刷转过头看稀奇,高力士将眼一瞪,便都转过去了。
“忠王性子何等刁钻,怎么养出你是这个样儿?!”
高力士百思不得其解,他蹲的久了,腿脚酸麻,手搭着白玉栏杆站起来。
“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况且三哥从来不跟我说这些。”
李璘跟着起身,细高的身条子临风一扬,刷地舒展开,纯粹干净地像块璞玉。
时至今日,废太子是否冤枉,其实已不可考。
一旦展开调查就会掀起惊涛骇浪,动摇眼下的国泰民安。
就算背后真有一个鬼魅在策划安排,不论是皇子,或者想建立从龙之功的近臣,都尽可以高枕无忧。
因为,李隆基不敢查。
他只能一边怀疑所有人,一边为这份怀疑对所有人抱歉内疚,就好比对惠妃,他不是完全的信任,但他也痛恨自己不能完全信任。
所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事儿只能如此了。
高力士笑了笑,“老奴等着殿下时常进宫来陪伴圣人。”
李璘探问,“我常来,恐怕要连累三哥吧?圣人怎么就那么不待见三哥呢?”
高力士板起脸,“忠王极得圣心,指的封地在诸位皇子中最为富庶,难道他还敢抱怨?”
李璘吓得赶紧闭上嘴,目送高力士慢行,然后快步跟上百官的队伍,缀在最后出了兴庆宫。
李璘排行小,生母籍籍无名,官员们大多不认得他,即便偶尔提起来,首先想到的也是李玙。独宗正寺少卿陈碧成因掌管宗室玉牒,职务之便,无需避讳结交皇子,又多得李玙贴补帮扶,跟李璘还算相熟。
见李璘心事重重地从龙池殿后头转出来,显见得是吃了圣人的瓜落,他便凑上去拱了拱手。
“殿下怎么没跟忠王去东都耍子啊?”
李璘笑着摸摸头。
“三哥朋友故旧多,一见面就话当年,我不耐烦听。”
陈碧成点头称是。
外头传言李玙与李璘为争妾侍翻了脸,李璘才搬出忠王府另立门户,也不知真假,眼下储位未定,多打听一点儿是一点儿。
他捋着胡子呵呵笑。
“还是忠王潇洒,丢下满府姬妾一个人出门风流,不服不行。老臣也想撇下俗务,每日诗酒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