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存这才知道他是指在李以瑞租屋处的事,脸上不禁微热。
但这也代表,这人二十四年来,始终待在李以瑞体内,静静旁观着这一切,陪伴着这个被他用邪术救下的孩子,渡过波澜壮阔的半生。
甩子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问道:「你知道我还在这孩子的体内、为了逼我出来,才向吕安乐谈了这么多关于我的事,是吗?」
「我不能确定,只有一半把握。」
杨思存说:「段家私藏孟婆汤、给李以瑞饮下。但李以瑞却没发生魂身封印的现象,我便想可能是您在他体内设法做了什么,因而猜到您的神体可能还在。但事隔二十年,事情或许有变,我也只能赌上一赌。」
甩子转动着李以瑞的双手,感慨地说:「想当年,我被孟婆汤封印前,还常透过镜子,和小亚闲聊呢!不过他应该都不记得了。」
他忽然瞥了杨思存一眼。
「姑且问一下,你是现任阎王的这个吗?」他矗了下小指。
杨思存耳根发热,但仍是点了下头。
「是吗?看来天庭真要检讨一下,说要指派个和吕安乐截然不同的阎王,结果性癖还是差不多嘛!」
甩子笑了笑:「不过看来现在这位阎王,比我家那位好相处多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再做个八百年,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他神色稍霁,凝视远方。
「这样也好、这样很好。这一次,我总算可以安心去死了。」
杨思存胸中涌动,「甩子……前辈。」
他唤了声,似在犹豫什么,但还是开了口。
「你……把杨家的本邸、造得和森罗殿一模一样,卧房尤其相似。吕安乐金丹散逸后,您一个人待在他的庙里,守着他的遗骨、整整八百年。」
「您还为他绘制壁画。那些壁画里的内容,却全是谎言,吕安乐和尺八被描写成神仙眷侣、尺八的姓名也被隐去,由你一人承担所有的过错……您做这些事,全是因为,您终究、还是爱着阎王陛下的吗?」
甩子凝视着他,虽是李以瑞的外貌,杨思存头一次有被人看穿的感觉。
「你知道吗?所谓谎话、所谓骗术,就是得说到连自己都相信那是真的。」
他答非所问地笑了笑,在棺木前盘腿坐下,仰望着城隍庙窗外的天空。
「王爷……吕安乐虽然愚昧,但至少有一点是看得挺透的。那就是我一直都在骗他,骗了一辈子。以至于有些谎话,连我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杨思存见他的眼睑逐渐沉重,闭上属于李以瑞的眼睛。
「有空的话、替我收埋尺八姊的身体吧!我或是杨家人,都再也不需要她了……终于、可以让她安息了。」
甩子说完这话,便像掐灭了绵延八百年的丝缕一般,断绝了声息。
☆
李以瑞按着日阳指示的路走,穿过潇湘竹林,眼前景色甫变。
若不是确信自己到了地府,眼前的景像,让李以瑞几乎以为回到了杨家。
尾声 8
李以瑞按着日阳指示的路走,穿过潇湘竹林,眼前景色甫变。
若不是确信自己到了地府,眼前的景像,让李以瑞几乎以为回到了杨家。
横在溪流上的石桥、错落在院落间的石灯笼,还有远方红色瓦片、充满威严的森然建筑,都和李以瑞梦靥中的杨家并无二致。
李以瑞走过花丛间的小道,倾听脚下的水流声,便听见远方传来说话的声音。
「啊,的确,隶书的话,不像小篆这么难写,用硬毛笔的话,更能够体现劲道,但我也很多年没试写过小篆了……」
说话的是个女声,李以瑞依稀记得自己在哪听过这声音,但却想不起来。
但接下来的人声,却让李以瑞心脏几乎冻结。
「隶书苍劲、小篆典雅,两者各有好处。」
李以瑞先是僵了一下,接着几乎是用冲刺的,奔往声音来源。
他踉跄地转过一个树丛,眼前是座六柱的纳凉庭,庭子中央有张小桌,一男一女正背对着他,对坐在桌边闲聊。
桌上散落着纸笔墨砚,还有几张字帖,瞧上去墨渖未干,料想是两人正在习字。
男子身材高大,他穿着在阳世时的衬衫长裤,面色如常、和女子不知谈着什么话题,看上去与活人无异。
李以瑞停在男人背后,全身发抖。男人似乎也感知到李以瑞,蓦地回过头来。
李以瑞看着眼前面目如生的段于渊,一时完全说不出话来。
「瑞瑞……」
段于渊开了口,一句话未完,李以瑞却已冲进了纳凉庭里。段于渊才来得及从石椅上站起,就被李以瑞一把扯住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