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傅承禹做了数年的展钺,他带着现世的记忆去爱陆远思,见证着她从初露锋芒的少女长成权倾朝野的将军,而对陆远思而言,他只是一个曾经伸出过援手的陌路人。
陆远思不能明白短短一面之缘,何以让人倾心相许,不明白在她的世界中,男子所需要承受的究竟是什么,甚至不明白展钺的目光追随了她多久。
那时的陆远思不通情爱,她所能做的,只是将受自己连累的展钺救出来,给他一个容身之地,让他能够度过因为过度损耗身体而所剩不多的余生,然后一遍遍地看着、听着展钺所做过的一切,陷入茫然的惭愧和不解中。
但傅承禹并不在意陆远思的回应,他从被陆远思爱着的时代而来,又参与着她灿若朝阳的过去,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一朝梦醒,傅承禹再见到陆远思,忽然想要知道,她究竟是如何看待展钺的。
这原本是一个十分友好的提问,陆远思却避之唯恐不及,她混乱地捂住了眼睛,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会的,我当然会担心你。”
“但是这不一样,”这样的答案让傅承禹不知道该不该吃醋,陆远思的神色却很认真,她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眉头紧皱着,沉默了很久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常无异:“展钺,我遇到你的时候,还是个狗屁都不懂的混蛋,是你教会了我尊重和爱。我爱承禹,或许对你来说很残忍,但这就是事实,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不知道对你的感情是什么,但我知道我爱的人是谁,我……很爱他,所以……”
到底陆远思也不是个擅长掩饰情绪之人,她的声音里泄出一点哭腔,很快被她憋了回去。陆远思看向傅承禹,眼睛发红,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所以……你能不能……把他还给我?”
陆远思的声音颤抖着,她不敢去想象,如果面前的人是展钺,她应该怎么办?
她拿这个人没有办法,仿佛怎么做都是错的,他不要自己的怜悯,不要她的补偿,可除此之外她给不了别的了,但他占的是傅承禹的身体,那个霸道又会撒娇的承禹或许永远都回不来。
这个念头几乎让陆远思崩溃。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境地,面对着一个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她怎么找得回自己的爱人?
“远思,远思……”
傅承禹被陆远思的状态吓到了,他并不知道展钺的死对陆远思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傅承禹看来,自己只不过是在过去的陆远思生命中走了一遭,什么都没有留下,一切只不过是他单方面的私心,然后他又私心地想要个评价,却把陆远思吓成这样。
傅承禹鞋也没穿,跑到陆远思身边抱住了她:“远思,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别怕别怕……”
明明是如此熟悉的人,陆远思却觉得陌生极了,她开始分不清展钺和傅承禹,陷入深深的痛苦和自我怀疑。傅承禹捧起她的脸,掌心因为发热而带来过高的温度,耐心又温柔:“对不起远思,我不吓你了,没事的,你看看我是谁,远思?”
记忆和现实像是纠缠着,陆远思茫然的看着近在咫尺地这张脸,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她分不清展钺和傅承禹,那么她自以为情深刻骨的爱又是什么?
怀疑的种子在陆远思心里扎了根,然后迅速茁长成长,像是植物绞杀,抢夺了希望和爱意的生机。
他看见傅承禹踩在地板上的脚,问:“你不冷吗?回床上吧。”
傅承禹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方才有些着急了,现在才发现有些脚软。”
陆远思:“……”
她怎么连这都能搞错,承禹和展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这里啊……
展钺的爱来得莫名其妙,汹涌得像是洪水,永远不需要陆远思的回应,虚幻得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但傅承禹不是这样的。
“我抱你。”
以陆远思和傅承禹的身高,她把傅承禹打横抱起这样的动作原本是十分怪异的,即便傅承禹的接受能力再强也不会觉得舒服,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姿势,顺手抱住了陆远思,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了展钺,他是你说的有所亏欠的人吗?”
陆远思虽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却知道眼前的人是谁,这就够了。
她点了点头,把傅承禹放在床上,目光落在他的膝盖上,沉默着没有说话。
傅承禹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我很好,没有断骨,我也会很快好起来,就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