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觉嗤笑, 却也未走近了问话,反倒悠悠行回画堂深处的座上,在那宽椅上散坐了, 扶腰歇气,大有觉得站着说话腰疼的懒散。
“鱼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朱华殿的主殿,龙柱撑堂,深而敞阔,少女女皇就那么坐在主座上,遥遥地,对着殿门边说话。
殿中各色人等,皆静寂无声。
仿佛,这是她的一场独角戏。
皇甫璎也知,往后今生,她还不知,要唱多少出这样的独角戏,唯她独尊,众人皆她鼻息。
“……”鱼娘匍匐在地上,不应声作答。
就是那一副卑微到尘埃,却又犯贱到找抽的模样。
那少年女皇倒也不脑,一声凉浸浸的嗤笑,笑得众口噤声的殿室里,似有回声。又端直了腰身,悠悠缓缓地,说话:
“好吧,你不想说,朕替你说……
“你刚才说,这是摄政王送给朕的生辰酒?……呵,你可别污蔑了朕的九皇叔,朕对皇叔,自然是心无芥蒂的信任,他不会杀我!……就算是要杀,他也决计不会借你这侍妾之手!”
几句话,把那本就被压了,匍匐在地的宠姬,践踏成了泥。
“哦,不对……朕差点忘了,那日,在采霞门的廊下,你说,你对摄政王是满心的欢喜,此生不渝……怎么可能栽赃陷害于他呢?自然是想要帮着他,助他一臂之力吧?可你瞧瞧,你这是帮的倒忙?帮他鸩杀了朕,好让他做这辰国天子?哈……”
女皇边说,边露了笑。似乎是觉得,自己一句句析出来的话,很可笑。
那笑容里,有种上位者的睥睨与从容,亦有些超出了年龄的老成与可怕。
连边上的季亭山,都看得嗔目。他从未见过今日这般的女帝。仿佛那蒙尘的珠玉,乍褪了遮蔽。
女皇缓缓地敛了笑,又继续道来:“这是谁给你讲的道理?出的主意?是你那个亲生爹爹,当朝相国吕大人吧?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诱得你来做这蠢事?……等朕想一想,会是什么好处呢?
那清晰而骇人的推断中,又有些天真的偏头思索,“是认你做女儿?还是许你做燕王妃?或者是,答应认你做了女儿,你便可以有个堂皇的贵女身份,好做燕王妃?……”
女皇停顿了话,眯眼,遥遥地,去看那鱼娘。
那宠姬匍匐得额头点地,没有一句辩驳,却有些微微颤抖。
珠玉般的少女女帝,便深深地叹了口气,叹得老气横秋:
“多半是了,鱼娘啊……你也真是傻,吕相爷可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你被他骗了还不知吧。你想想,若是以摄政王的名义,鸩杀了朕,最后得益的,将是谁?若是今夜,我饮了那酒,你那爹爹,指不定转头就会来扳倒摄政王,然后扶立他的外孙,皇甫弥生为帝,他便好做个挟天子的权臣……可是,等到那个时候,连燕王都将是阶下囚,甚至人头落地,你还做得了什么燕王妃?”
少女的声音,尚有些稚气,却又一个扬眉,老气地止住了鱼娘的愕然抬头:
“你别惊诧,你那亲生爹爹,存的就是这个心思!高祖爷在位时,他这相国,拗不过君王,当得憋屈;先皇在位时,他好不容易抬了头,尝了些弄权的甜头;可没等三年,便是朕登基做了女君,他又被摄政王给压制了……如今,朕马上就要亲政了,他也老了,若是再不做些什么,便没了机会,枉自做了半辈子的相国……
“你瞧,你这送的是毒酒,人家吕太妃待在深宫,都是知道的!人家那才是嫡亲的父女,密谋着杀天子扶新帝的勾当,却拿你当枪使呢!”
女帝时而悠悠缓缓,时而抑扬顿挫,一口气说下来,竟低了头,觉得不可思议。
鱼娘未有任何反驳,其他人,也是听得瞠目结舌,大气不敢出。
“算了,这些权衡伎俩,朕与你多说也无用,说了你也不懂。你在听雪楼长大,自小学的,都是些勾引男子的本事,哪里想得到这些?朕却受皇叔多年教诲,成天听的,看的,都是君臣相处,舞弄权柄之事,仔细想想,便也想得通……”
末了这一通看似善解人意的仁慈谅解,却又把那已经践踏成泥的,碾得粉碎。
那种天之骄子的骄傲叹息,仿佛她今夜的应变与析道,竟像是,破了一道纸本上的难题一般。
“可是,你这犯了错,还是应当受罚的。就像太妃……”
少女终于绕了回来,要行使那生杀予夺的权柄之力。
那鱼娘却猛地抬头,奋力作了反抗:
“陛下不能杀了奴家……”
“呵,朕杀你做什么?”皇甫璎便打断了她,笑得睥睨,“朕刚才……让太妃饮酒,那是替先皇处理家事。你这鸩杀天子,犯的是国法,是诛九族的大罪,自然是交廷尉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