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感觉得到,将来我们与二叔,终有一战。
但还是隐隐盼着,我在山东暗访的结果,是得知二叔已经放下夺嫡执念。
暗访,并非思虑已久的行动,起初只是想借此打发等待京城消息时的焦灼时间。我牵挂着远在京城的若微和母后,心里不安,却又无计可施。我一个按理说应当在赶往凤阳路上的人,能做什么?
五月末,忽然流言四起,说皇帝其实已经驾崩。
我不敢相信,连忙加派人马,八百里加急往胡氏那里去。
还没等我的人回来报信,汉藩就张贴了招募兵勇的告示。明目张胆。
我看着告示上盖的汉王府朱印,气得咬牙切齿。
消息未经确实,那么父皇就未必有事。
我忐忑惴惴,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也不知道在期盼什么。
六月一天夜里,飘忽有一梦,梦见爹双手拿着玉玺,冲我笑。
我叫声爹,行了个礼。
爹说:“你回来啦?”
我说是。
爹就把那玉玺往我手里塞。
我以为他在试探我有没有夺位的心,往后倒退一步,惶恐道:“爹这是做什么!”坚决不要。
爹笑道:“怕什么。给你了,就是你的。”抓住我手腕,将玉玺放进我手里,转身就要走。
我忙追上他,问:“这东西给了儿子,爹往哪里去?”玉玺相传,便意味着老皇帝驾崩。我很害怕,想将玉玺还给他。
“该给你了。”爹说:“爹要去陪自己的爹娘了。”
“儿子也去。”我想念两位老人家了。
“你替爹照顾你娘。”
我笑了:“娘处处要强,恨不得谁都由她照顾,哪里就要别人照顾她了。”
爹食指比在嘴边,“嘘”了一声:“你也不怕你娘听见揍你。”
梦里分不清时空,好像又回到爹做太子时,东宫里日常说笑。
然而爹忽然肃容,指着那玉玺道:“爹没什么能给你,就只有这个。沉甸甸的,不好拿,你拿稳了。”
说罢一阵大风刮过,爹的身影瞬间消失。我越想越怕,惊醒了。
醒时约莫五更天,客栈窗外苍白的天空渐渐染红,不知谁家养的鸡打起鸣来。
不多时听见门外有人慌里慌张上楼来,扣门,竟是海寿。
第152章 归来
宫里的说法,是太子快马加鞭从南京回来了,太子妃的车驾则要慢些才能回。
可按理说黑蛋六月初才能到凤阳,最早到南京也要六月中旬,为何六月初三就从南京回来了?这可是正常速度的双倍啊。
黑蛋的行进速度本就快得不合常理,而海寿的速度,则更夸张——算来竟是在半月之内,跑了黑蛋一个月的行程。
他回来的消息太突然,我来不及高兴,反倒懵了。一边手忙脚乱按礼节安排宫人给自己和孩子们更衣,一边大脑疯狂运转。思前想后,唯一的可能性是,他根本就没有往南京去。
可他为何不往南京去?难道他还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皇帝会驾崩?
还是说,他弑……我连忙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打住。
礼部在卢沟桥设香案,皇太子跪接遗诏。然后太子入京,在长安右门下马,徒步哭至宫门外,脱下冠服,散着头发入宫,直奔仁智殿,赶赴大行皇帝灵前。
黑蛋从我面前经过时微微侧头注目于我。
神情哀损,悲痛欲绝。披头散发,更显憔悴。
我一眼看见他泛着风尘仆仆的脸,面庞黄瘦,下巴都尖了。心口猛烈地揪着疼了一下。
皇帝生前最后几个月,待黑蛋再刻薄,终究是他的父亲。黑蛋或许会弑君,但他不会弑父。
皇帝的遗体从钦安殿运来,因太子不在京,一直不能收殓加棺,如今摆在面前,隔着布料隐隐看得出轮廓。大量的香料堆砌在旁,强行压制着气味——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
黑蛋趋前跪下,行五拜三叩礼,放声痛哭。
他哭得近乎晕厥,我站在皇后身后,当着外臣,按礼不能近前,只能含泪远远地望着,为他心疼。后来皇后命人将他搀起,黑蛋才勉强收了泪。
从仁智殿出来,黑蛋先去了前朝。
下旨将大行皇帝讣告报与各亲王、公主,颁遗诏于天下。
又命礼部议定丧礼仪程,礼部奏称一应丧服礼仪除遵依大行皇帝遗诏外,其余都按去年八月太宗皇帝的礼制为宜。黑蛋准了。
打听得他进了后宫,又要先去坤宁宫,皇后有话同他说。
我便把孩子们打发给奶婆和小莲等人,在东宫静静地等他。
到了傍晚他才回来,一进门,我迎上去,四目相对,他痴痴地凝望着我,大步上前紧紧将我拥入怀中。
一抱,就将我原本无数想问的问题都抱得烟消云散。病得如何了?到底有没有生病?到底有没有去南京?如果没去南京去了哪?为什么有事不告诉我?为什么让胡善祥写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