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邑听得直发笑,“世子,夫人这招可真够直接的,怕是整个都中,也没有一个大家闺秀敢有夫人这般……三下五除二就赶人的魄力。”
他想说夫人不要脸来着,不过思来想去,还是寻了个折中的话来形容。
毕竟若真没有世子宠着,就凭夫人那几句死了也不让世子纳妾的大逆不道的话,怕是夫人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红笑眼看了一眼赢邑,又别扭的移开视线,“嗯,夫人所言所行,看起来委实不像一个秉性温婉,不善言辞的江南女子。”
说到这儿,陆沉薄唇微启,眉间透着一抹淡淡的寒意,“哦?”
小红道,“世子难道没发现么,夫人更像咱们祁京的女子。”
陆沉胸间横贯的那股不安又渐渐浮起,“你们两个过来,仔细对比一下这两幅画。”
赢邑和小红走过去,疑惑不解的看了看摆在桌上的两幅美人图。
一幅是赢邑之前就见过的,画的是还在闺中的赵翡烟,一幅却是新画的,画的是昨晚坐在男人身边烤肉的女子赵翡烟。
两幅画画风笔触一致,出自同一人之手,关瀚。
难怪昨晚世子又让他将关瀚先生安排到了桃花小筑对面的风亭里,原来世子早已做好了让关老先生在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为夫人作画的准备,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世子究竟要做什么。
一幅画,同一个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赢邑认真看了一会儿,不解的开口,“世子,这两幅画画的不都是夫人么?”
陆沉眉心始终紧锁,淡淡的点了点头,“嗯,再仔细看看。”
赢邑又凝神看了一会儿,仍旧是满脸疑惑,“这幅画中的人除了所穿衣物不同,发髻不同,发饰不同,还有神态也不同,但两个女子的脸却十分相似。”
不过也很能理解,毕竟一个是闺中少女,一个已经嫁做人妇,神态有所不同也是人之常情。
“不对。”小红突然插了一嘴。
陆沉抬眸,冷峻的剑眉微微敛起,淡淡的看向小红,女子的心思比男子要细腻得多,赢邑不能看出来的东西,小红也许能看出来。
小红抿了抿唇,认真道,“世子,这画中两人,看起来只是相似,但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陆沉心口蓦的颤了颤,手指无意识的紧扣着腰带,指骨用力得几乎泛白。
他声音沉了几分,隐约带着危险又沉郁的气息,“仔细说说。”
小红道,“世子,这幅画女子面容沉静婉约,这幅画女子清丽冠绝笑容明媚,一个是安静的百合,一个却是艳丽的海棠,就算容貌可以伪装,妆容可以设计,但一个人的气质和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听到这话,陆沉漆黑幽邃的眸子里瞬间深深浅浅,暗潮汹涌。
小红小心翼翼的垂下眉眼,“世子,你是怀疑夫人被人调包了?”
陆沉心脏微缩,五指收紧,又缓缓放开,“你跟在她身边也有段时日了,可发觉出她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小红摇了摇头,“夫人除了经常会打听一些府外的事以外便没有别的了,而起奴婢给夫人净过脸,夫人应当没有易容。”
陆沉喉头紧了紧,声线低哑,“那她——”
说到一半,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尽管他最近时常会有一种赵翡烟就是赵阿宝的错觉,但他也不能无端麻痹自己,欺骗自己,他必须要找出一些佐证来,才能让自己彻底放心。
“世子,说起来,夫人还是有些地方不对劲儿。”小红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轻皱起眉,“她经常会做梦,梦见她是镇国公府的四小姐赵明枝。”
陆沉眉头骤然一紧,“什么?”
第71章 陆渐怎么会是他的儿子?!……
小红压了压嘴角, “夫人说她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变成镇国公府的四小姐, 赵明枝。”
“赵明枝……”陆沉喃喃,脸色沉了几分,坐在圈椅上,微微垂着头,身上散发着冰山般冷戾的气息。
男人气势强大,越是安静,越是面无表情, 越让人惧怕。
赢邑和小红对视一眼,纷纷露出凝肃的表情,谁都知道祁京世子最厌恶的女人就是赵明枝,可新夫人偏偏就做这样的梦, 这不是给世子找堵么。
小红低下头, 没敢看他, 身体因紧张而身体紧绷。
“世子, 夫人会这样的梦,巧合罢了……”
陆沉拢眉, 像是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冷水,四肢百骸蹿起一股凉意,直达心头,浑身血液都凝固起来。
不是巧合。
是命数。
他杀了她, 她要回来报仇了, 借赵翡烟的躯壳, 来折磨他的心神,要他的命。
陆沉眼神深处藏着锐利的锋芒,抬头捏了捏眉心, 脑子里思绪万千,终究理不出个什么头绪。
他闭了闭眼,眸色幽幽,将所有情绪隐藏在内心深处,站起身,“她现在在何处,我去看看她。”
小红忙道,“夫人一大早处理完关柒柒之后,就去了荣安堂。”
陆沉狭长的眸子瞬间危险的眯起,他记得自己答应过她会让她去见一见张氏,但没想到她行动这么快。
“世子……”赢邑试探的问,“要不要属下现在就去把夫人带回来……”
陆沉冷呵一声,淡漠的打断他,“不用。”
他亲自去。
把她拎回来。
……
荣安堂。
张氏喜欢礼佛,整个幽暗安静的荣安堂里佛香缭绕,味道并不好闻,还有些呛口。
赵明枝来到荣安堂的时候,见外头守着几个面无表情的高冷护卫,冷剑森寒,眉眼凶悍,没有陆沉的命令谁也不能随意进出荣安堂。
就是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也要有陆沉的手令。
谁进,谁出,记录得清楚明白。
赵明枝是得了陆沉允许的,因而头一次轻轻松松进了荣安堂,见到了张氏。
宣平侯府除了西苑,一贯冷清。
荣安堂更是格外凄苦,除了几个洒扫的婆子,还有几个骂骂咧咧的小厮不务正业的守在外面的院子里,正房里就只有两个丫鬟并一个看起来年迈得力的老嬷嬷。
赵明枝被那老嬷嬷引入张氏的房间,霖儿被人留在外面。
阴暗的房间里供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佛龛,青天白日的,房间里四处的窗子都用厚厚的帘子遮了起来,光线昏暗,无法清晰视物。
赵明枝皱了皱眉,新婚第二日,她曾来过一次荣安堂,当时便感觉这个地方不是很吉利,有些压抑,如今进了张氏的屋子,这份压抑不减,反而更加沉重。
鼻端全是佛香的味道,让人有些呼吸困难。
她忍了忍,走到里间。
佛龛前点着两盏烛灯,安静的燃烧着,昏黄的烛光中,一个女人单薄的身姿,背影茕茕。
“母亲?”
张氏就这么跪坐在佛像前,只给赵明枝一个苍老虚弱的背影,听到这声清脆的母亲,女人侧了侧脸,光影里,那张脸一半藏在黑暗之中,一般显露在烛光下,瘦削森白,犹如一张鬼脸。
“你终于肯来了。”张氏开口,嗓子里仿佛卡着一口痰,声音听着又干又涩,又透着一股子阴气森森的感觉。
赵明枝吓了一个激灵,胸口乱跳。
“母亲想见我,不是我不来,是世子不允,我也没办法进荣安堂。”
张氏转过头没说话,再次闭上眼,捏着佛珠,嘴唇翕合,念了几句佛经,然后才从地上的蒲团上蹒跚起身。
赵明枝下意识走过去扶着她的手。
一双极干枯的双手,根本不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侯夫人该有的。
赵明枝愣了愣,满腹疑问。
张氏好歹也是宣平侯亲自抬举的正室夫人,不过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眼角皱纹横生,嘴角干瘪的紧抿着,老态毕露,就算手里捏着佛串,脖间挂着佛珠,身上穿着礼佛的朴素衣裙,青灯古佛,嘴里念着佛经,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戾气。
她年轻时候也是名动一时的美人,怎的现在日子过成这样,还被人禁锢在院子里,不能出去?
“母亲,你……”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张氏却猛地将赵明枝手腕儿抓住,枯骨一般的五指使劲儿扣住她的手腕儿,恨不能将她细嫩的手直接折断下来。
赵明枝吃痛,吓了一跳,奋力挣扎,“母亲,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