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一直感觉赵翡烟不对劲儿,从她嫁过来开始, 就和原来的赵翡烟越发不像, 他还专门找了关瀚前来给她画像, 不就是为了证实他心中的猜测吗?
她和赵阿宝一个模子刻出来, 无论是生活小习惯还是说话做事语气爱好都和赵阿宝越来越像,就连她对衣服首饰的偏好, 也和赵翡烟完全不同,他到底是有愚蠢,才会被赵阿宝拙劣的谎言骗了过去啊!
此时的陆沉哪里还是那个运筹帷幄深谋远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陆沉,他心脏紧缩着, 痛到麻木, 盯着和离书上赵明枝三个字, 头皮一阵发麻。
若她是赵翡烟也就罢了。
可她不是,她是赵明枝……
是他执着了十几年的人,他可以对不起任何人, 不能对不起赵阿宝,可是这几个月,他都做了什么混账事啊……
她嫁给他,做他的妻子,他非但没有珍惜她,吓唬她,禁锢她,冷落她,还想着将她送到元凌床上,更残忍的是,就在前几天,他竟然……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念及此,陆沉心脏几乎停跳,眼眶涨得通红,一想到那些残忍的过去,额上青筋暴起,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世子,你这是做什么!”赢邑不解,冲上前去,拉住陆沉的手臂。
陆沉拳头紧握,一向沉静的眼眸此时动荡不安,眼睛发红,眉头紧蹙着,浓密的黑睫不停颤抖,恍惚下一瞬间就会流下泪来。
十几年了,自从夫人死去,赢邑从来没有在自家世子眼里看到过这样脆弱的神情,他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世子,你是不是舍不得夫人……”
听到这里,陆沉心口再度酸涩,他心爱的女人一直就在他身边,还成了他的妻子,他却没有珍惜,这让他如何不难受不痛苦。
他张了张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赢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要跟我和离,我该怎么办……”
赢邑咬了咬牙道,“不管他镇国公府来多少人,属下现在就去把夫人抢回来!”
陆沉死死攥住赢邑的手,眼里瞬间腾起一阵水雾,“不,不要……”
他没脸再见赵阿宝……
他害了他们的孩子……
他还把她一个人留在荒郊野外里一晚上……他甚至忽然想起来,他好像还踢了她一脚。
他以前,懦弱,卑微,不敢在她面前表露自己的喜欢,现在,他知道她是赵阿宝之后,那股退缩逃避又从心底冒了起来,潮水一般将他淹没,让他透不过气。
他又回到了厚厚的茧里,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不敢冒出头,不敢走到她面前,大大方方的告诉她,他爱她,爱到骨子里了。
就像张氏无数次说的那样,他就是一个活在阴暗角落里的恶臭的虫子,没有人会喜欢他,赵阿宝也不会……
赢邑回头,心疼的看着自家世子痛苦的模样,“世子,红鸾还在西苑跪着,夫人要带她一起走,可她是世子的人,她的去留,还是要由世子定夺。”
陆沉愣了愣,猛然抬眸,“让红鸾跟她去!”
赢邑挠了挠头,“可是——”
“没有可是!”
“是……属下这就去办……”
赢邑离开以后,四周针落可闻。
陆沉提起周身力气一步一步往回走,雪落无垠,落在他乌黑的发髻上,他丝毫不觉寒冷,一路回到空荡荡的西苑。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惊觉自己竟然提不起半分力气推开这里的房门。
他垂头丧气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轻轻推开大门,屋里,她什么也没带走,新做的衣裙整整齐齐的叠放在箱奁里,梳妆台上,她常用的胭脂水粉首饰依照次序排放着,她看过的书放在炕几上,走到里面碧纱橱内,矮榻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卷轴。
他眸光微亮,走过去,将卷轴拿起来展开。
上头是一幅熟悉的双鸭戏水图,幼时,赵阿宝不会画鸳鸯,赵明枫教她画画,指着鸭子说鸳鸯,所以这是她和赵明枫之间独有的小秘密。
目光扫过画中俏皮的小野鸭子,缓缓落在那首藏头诗上,陆沉只觉得心脏的位置狠狠一抽,“我是阿宝。”
这么明显的暗语,他为什么一直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
他只把她当做赵阿宝的替身,几乎不敢对她倾注太多感情,可是她分明就是他的阿宝啊……
小白从猫窝里爬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家伙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瞧见陆沉便开开心心的扬着小脑袋走过去,在他衣摆下亲昵的蹭了蹭他的靴子。
陆沉身子僵住。
柔软的小毛球顺着他的衣摆往上爬,喵呜喵呜可怜巴巴的叫唤着,似乎想让他抱抱它。
他其实并不喜欢猫狗之类脆弱的东西,只因当初她为了一只猫跟他闹脾气,他才勉为其难将这只小猫聘回来让她闲暇时养着做个玩伴。
她很喜欢它,亲手给它做窝,给它喂食,将它养到如今这样结实的模样。
可现在,她毅然决然的的离开侯府,连最喜欢的小白都不要了么?
陆沉再也看不下去了,眼睛涨得酸疼。
他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一把将小白捞起来放在怀里。
小白不知世事,兴奋的蜷缩在他怀中,圆溜溜的小脑袋忍不住一直往他身上蹭,它喜欢陆沉,以前不能接近,今日破了这道防线,小家伙毫不知底线的伸出小爪子,挂在他胸前嗷呜嗷呜的伸出舌头舔他的衣襟。
“她连你都不要了,是她不要你,还是她不要我送给她的东西……”
“喵呜。”小白抬起黑漆漆的大眼睛。
陆沉淡淡苦笑,“大概是因为我才不要你的吧。”
小白懵懂的用爪子抓了抓耳朵,“喵呜喵呜。”
看着小家伙被某人养得圆鼓鼓的小脸,陆沉无奈一声轻笑,“她走了,你是不是也会和我一样想她?”
小猫不会说话,小猫只会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像是给他安慰,又像是在控诉他的无情。
越是和这样干净澄澈的眼睛对视,他越是感觉到麻木一般的心痛。
若他能对她细致一些,早该察觉出端倪的。
她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养的猫也和别人不同,就像她曾经养过的小兔子,也会比别人的圆好几圈。
她说过,喜欢可爱漂亮肉乎乎的东西,因而无论是身边的小动物还是身上挂的装饰都是可可爱爱的。
陆沉扬起脖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明暗的光影里凸出那修长脖颈间性感锋利的喉结。
他眼圈微微发红,佝偻着后背疲倦的坐在房内椅子上,直愣愣的望着窗户外面的大雪,直到金乌西沉,夜幕降临,他恍然间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臂,机械一般撑着扶手从椅子上起来。
双腿发软,他差点儿站不住。
好不容易才按住椅子的把手站稳,胸口出传来的疼痛却叫他忍不住再次眼眶发涩。
他闭了闭眼,将眼里的泪水逼落,然后站起身,把小白放到温暖的猫窝里,用尽毕生力气回到书房,走到书房里那面墙前。
按下机关,墙面向两侧打开。
一副美人图徐徐在眼前展开,画中的少女眉目清丽可爱,手里挽着一只竹篮,竹篮里装满了白面馒头,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将言笑晏晏的少女簇拥在中央,少女一手挽着竹篮,一手拿着馒头,在一群乌漆漆的乞丐中间仿佛天上的神女。
陆沉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赵阿宝永远是明媚发光的,而他,在画面的最右下角,又黑又瘦,头发覆面,脸上脏兮兮的抱膝蹲坐在街角,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可怜虫,只敢远远的看着她。
他想起曾经的自己,在侯府里吃不饱穿不暖,好几次流落街头,都是赵阿宝蹲在他面前把馒头和好吃的递到他嘴边。
他又控制不住的动了动嘴角,想笑,却更想流泪。
“世子!你在哪儿?”
赢邑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猛然间看到墙壁上霍然展开的美人图,顿时惊诧的瞪大眼睛,“世子,这——”
乍一看,这不是夫人的画像吗?
他飞快眨了眨眼,仔细一看,不,这少女的身姿衣着打扮,分明是以前国公府赵明枝赵四小姐的装扮!
赢邑心头狠狠一跳,不敢相信的转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神情悲戚的自家世子,结结巴巴开口,“世子,她……她是赵四小姐……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