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方绥安就和狗腻在一块,直到午饭的时候才过来帮忙。表面的轻松和平静除了骗骗狗,两人都心知肚明。PTSD一旦发作就是长期稳定的症状,方绥安在尽力克制,花时闻在陪他演戏。偶尔的半夜惊醒和像地铁上的突发事件就是方绥安演技下线的时刻。
欧阳墨之后发来了一些诊断反馈,阐明了方绥安现在的心理状态,说他其实是很想让自己好起来的,让花时闻不用太担心。花时闻想到地铁上的情况,还是如实跟欧阳墨讲了,欧阳墨回复他说,这种情况短期内很常见,随着治疗进度,会逐渐好转,而且不要刻意回避这种常规场景,要帮助他去适应和渡过。
花时闻当晚犹豫要不要从关灯睡觉开始,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治疗时间安排一周一次,方绥安甚至要求能不能一周两次,欧阳墨虽然理解他的急切但告诉他心理问题和打针吃药一样,你见过一次把一个月的药都吃完的人病好的比别人快吗?然后安抚他说你配合度高也许不用很多次就会有很好的效果,这些都因人而异。
第二次治疗提前到了周三,方绥安已经不再紧张,欧阳墨依然跟他聊各种各样的事,主要是欧阳墨问,更多的是方绥安在讲,而且欧阳墨显得很感兴趣,方绥安讲得也十分有劲,他都怀疑自己不是在看病是来陪聊的。
直到第三次的时候,欧阳墨说得东西有些不一样,方绥安灵敏地意识到,今天不会特别好过。
第六十三章 心中的恐惧
“你认可我说你是个勇敢的人这一点吗?”
方绥安没有犹豫点点头,如果他还在胆怯,那欧阳墨的治疗就不会顺利,甚至要改换方法,他必须勇敢和坚强,这是他想要的,也是欧阳墨在跟他商议过后共同决定的。花时闻甚至提出过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但被他拒绝了。
“我先来介绍一下治疗方法,有个非常现成的例子,你去过鬼屋对吗,时闻说你刚进去第一个鬼屋的时候是很害怕的,你一定记得当时的恐惧,他令你不敢向前,而且在第一个鬼屋停留的时间远远大于后面的其他。你明知道里面全都是假的却还是止不住害怕,但后来接二连三的鬼屋你都去过了,却逐渐不再害怕,你甚至感觉到有些无聊,所以我们用同样的方法来处理你的恐惧。我要你回想一些事情,这些事情虽然发生过但都已经过去了,你必须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进入这些场景就像进入一个个鬼屋,你需要仔细回想情景中的人物和细节,尽量生动详细地描述出来。如果任何时候你感到不适,难过或者痛苦,你都不要停止回忆,也不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反应,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最后我想让你明白,你我都认可你的坚定和意志力,这是治疗,不是对你的惩罚,这里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我只是调动你的情绪,我也可以保护好你,你准备好了吗?”
方绥安余光留意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花时闻,说:“准备好了。”
“现在请你闭上眼睛,全身放松,想象你来到了上次的鬼屋,记得鬼屋的样子吗?可以描述给我吗?”
“很黑,什么都看不见。”
“你继续走了一小段路,前面亮了起来,你看得清是什么吗?”
“有一扇门。”
“你去过很多个鬼屋了,这是最后一个,你已经想要回去了,你快速地走完这间鬼屋,里面东西很多,你甚至记不住所有‘鬼’的样子,能说几个特别吓人的吗?”
“有浑身是血的,还有追上来的,还有突然大叫的。”
“他们都是人假扮的鬼,你已经走完这间鬼屋。出了鬼屋你上了一辆车,见到了衣着正常的人。加上你车里一共三个人,司机是一个身形普通的男性,你觉得他要带你去哪。”
花时闻注意到方绥安的手指动了动。
“我不知道,我想回家。”
“他没有带你回家,他带你去了一片工地。工地上有什么?”
“工地……工地很空,有土。”方绥安放在两边的手交握在了双腿上。
“那不是土,那是你很讨厌的东西,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是……生石灰。”方绥安两只手已经开始用力拗着,面色也白得吓人。花时闻不比他好过,但是除了坐在一边干熬,连动都不敢动。
“你为什么怕生石灰?”
对话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停滞,方绥安呼吸急剧加重,两只手几次想抬起又都忍住。
“告诉我你为什么怕,方绥安,生石灰把你怎么样了。”
方绥安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生石灰……烧坏了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被烧坏,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你听到了什么?”
方绥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先前他的状态都还停留在恐惧,但这个问题后他开始有拒绝回答的倾向,然后开始流泪,溢出哭声。欧阳墨觉得前面都很顺利,方绥安确实像他预料中的虽然恐惧但却坚强,这个突然地变化让他觉得有些意外,但是绝对不是停止的时候。
“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是有人在说话吗?说了什么?”
“歌声……”方绥安哭着说。
欧阳墨有些诧异,他以为方绥安因为某些原因开始对抗意识地编造。
“什么样的歌声?”欧阳墨决定顺着方绥安的思路走。
“花时闻……”方绥安已经抱着双臂缩成一团,哭声再也止不住,但却非常压抑,好像他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命令他继续,一部分命令他停止,不是用刑,胜似用刑。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可是他不来救我……他明明在的,他为什么不救我……”
欧阳墨微微瞥了一眼花时闻,花时闻想起来了,是自己打的那一通电话。
欧阳墨没料到有这么一出,虽然不至于无法解决,但是却变得有些棘手。他没想到当初一语成谶,花时闻还真是方绥安心中最深层的恐惧根源。他可以战胜眼睛失明的恐惧,却无措于对那时候花时闻的“见死不救”心存芥蒂。然而这种痛苦压根建立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件上,哪怕方绥安事后很快就明白那只是手机铃声,但当时精神极限状态下的心绪受创却不是解开误会就能消除的。
不过这个发现对于治疗来说绝对是有益的,假如方绥安在潜意识隐瞒,那么花时闻可能会苦一辈子,因为方绥安在将来的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爆发出对花时闻的拒绝,说白了,早发现,早治疗。所以他会适当调整治疗方案,把花时闻这个关键因素加进去。
“他不在那里,请你睁开眼睛,我们今天的治疗结束了。”
欧阳墨刚说完这句话,花时闻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方绥安彼时正好睁开眼,看到花时闻的第一眼,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这个动作让花时闻伸过去的手停在了半空,接着方绥安眼神飘忽,站起来主动握住了花时闻,花时闻慢慢把他抱在怀里,方绥安却是从未有过的僵硬。感受到怀里人的异常,花时闻深深地看了一眼欧阳墨,满是责怪的意味,欧阳墨耸耸肩表示很无辜,不过在两人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单独拉着花时闻说:“你不要太在意他现在的这些异常,任何情绪反馈都是治疗的先决条件,你总不希望他心里抱着对你的这种抵触藏起来一辈子吧?”
花时闻虽然觉得他说的对,但还是非常不负责任地迁怒于他,欧阳墨反正心大,被瞪几眼又不会少块肉。
欧阳墨觉得挺奇特的,让方绥安在被软禁期间放心入睡的是花时闻的歌声,没想到让他最不愿面对的还是花时闻的歌声,表层意识和潜意识差距这么大的吗。欧阳墨甚至可以肯定,方绥安现在听这首歌也不会有什么不适,因为他没敢告诉花时闻的是,这份抗拒多半已经转移到花时闻本人了,希望在下次治疗前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花时闻为了能陪方绥安来治疗,时间都选在周六。因为上次地铁的问题,他们直接打车回到了家。路上方绥安一直握着花时闻的手,可在花时闻眼里,这跟欲盖弥彰有什么区别,方绥安是开朗健气闲不住的,不是安安静静牵着手的。可花时闻能说什么,他是该为方绥安的掩饰而难过,还是该为方绥安的抵触而生气?他忽然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