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鲛(14)

不,也谈不上轻易,关键在于……

他低下头,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一只手仍紧紧地抓着他。

那只手,修长,苍白,指骨分明,指甲圆润整齐——是他方才精心修剪好的。

是游昭的手。

是游昭,游昭把他救了回来。

一旦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先前盘桓的困惑,混乱,怀疑就瞬间没了生根发芽的余地,顷刻消散无踪。

另一种情绪开始疯狂滋长,后来居上,来势汹汹,迅速占满了他整个胸腔。

是愧疚,是震动,也是反复压抑不曾言明,却始终如春草般顽强生长的心意。

这一刻,没了性命之忧,这份终于迎来曙光的心意便瞬间疯长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要攻破赵闻筝的所有心防。

而赵闻筝此刻简直是毫无抵抗之力。

他无力抵抗,也无心抵抗,就那么冷淡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任自己陷落了进去。

外面一片寂静,他的世界却在天崩地裂。

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强烈,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久了,游昭轻笑了一声,语气如常道:“怎么不说话了?”

他松开赵闻筝,伸出另一只手,微笑道:“不继续帮我剪指甲了吗?”

——在他的手掌离开的那一刻,赵闻筝感受到了极其明显的失落与不舍,明显得他想视而不见都难,甚至想把游昭的手拿回来。

从来,从来没有哪个人像游昭这样,从一开始就如此勾动他的心弦,让他这么牵肠挂肚,一颦一笑都牵扯着他的喜怒。

为了压制这种不理智的念头,他刻意抬眼,移开了视线,嗓音微微沙哑:“当然不会,来,把手给我。”

游昭眼睛微弯,把手递到他手中。

赵闻筝把他的手握在手心,却没有立刻开始修剪,而是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从他看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漆黑的,黯淡的,就像没有星星点缀的夜空。

而现在,赵闻筝前所未有的,强烈地希望,这片夜空能重新亮起星光。

——他想让游昭能看到他。

第14章 祈福

许凌来去匆匆,一直到给游昭修完指甲,赵闻筝依旧有些回不过神。

他直起腰,回过头,看到大红的院门紧闭着,明晃晃的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片有些刺目的白光。

恍惚间就像它一直关着一样。

他忍不住想,会不会刚才许凌的到来只是他过度紧张下的臆想?到了明天,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许凌才会真的破门而入,把他带走。

“三哥。”

赵闻筝心有余悸,却不表现出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好像有点热了,进屋去?”

“好。”

他把游昭推回屋内,吩咐下人取些早餐过来,又坐了一会,渐渐觉得后背湿冷粘腻。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出了一身冷汗。

他和游昭吃了早饭,却莫名不愿跟对方就此分开,踌躇了一下,还是不禁问:“游昭,你今天有安排吗?”

“没有呢。”游昭微笑道,“怎么了?”

他一笑,赵闻筝心里就止不住地一软,语气更柔了三分:“你来宣州这几天,我都没带你去玩过。不如今天就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游昭一口答应:“好啊。”

赵闻筝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真奇妙啊,他想,只是平平无奇的两个字,从游昭嘴里说出来,却能让他的心情瞬间飞扬。

但,说是“略尽地主之谊”,其实赵闻筝本人也是初来乍到,是个假地主,真要说起来,他对宣州的了解,还不一定有游昭多。

他找人问了问,最后定下了一个地点:宣州北面有一座灵应寺,寺里僧人极擅长侍弄金英。每逢秋季金英花开时节,便有不少闲人雅客慕名前往。

金英品种丰富,且花香浓郁,便是看不到它的姿态,身处其间,也能赏玩它的香气。灵应寺的素斋也不错,离赵家也不远,此时去,傍晚回,刚好够玩个尽兴。

他征得游昭的同意,当天中午之前,便抵达了灵应寺。

此地果然名不虚传,尚在山路上,还未抵庙中,吸入肺腑的空气便已明显与别处不同,微香冉冉,山风飒飒,沁人心脾又引人探究,再往上,冷香渐浓,待进了庙中,视野里便骤然闯进了一大片明艳的颜色。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①,参差错落,姿态万千,令人见之忘俗。

赵闻筝大开眼界,弯腰附在游昭耳边道:

“这儿的花品种可真多啊。”

游昭轻声说:“可是我看不见,三哥能说给我听听吗?”

那自然可以。

赵闻筝左右顾盼了一番,道:“在你的左手边,有一只‘梅花鹿’。”

“梅花鹿?”

“对,是粉紫色的,花瓣上有白色的斑点。”

游昭想了想,微笑了一下。

赵闻筝受到鼓舞,立刻又说:“它的旁边是一株大红色的,很大一朵,花型有点像牡丹。”

游昭点点头。

“还有右手边……”

灵应寺地方颇大,赵闻筝推着游昭走在花丛中,每见到一种,就停一停,给他描述一番。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他的描述并不生动,但游昭却很给面子,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赵闻筝看他这样,不禁就想,他大概是很久没见过这万紫千红了。

于是心里愈发怜惜,一口气说了一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这是瑶台玉凤……”“这是朱砂红霜……”

“这是……”赵闻筝一抬眼,话音一滞。

这什么都不是。

他们已走到了花丛尽头,眼前再无别的花卉,只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木,静默巍然地耸立在那里,伸展的枝干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红布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游昭若有所觉:“是不是到尽头了?”

“嗯,没花了,有一棵树。”赵闻筝的眼神有些飘,“一棵据说能让人心想事成的树。”

——当然不是普通的心想事成。

事实上,这是一棵专供香客祈求姻缘的树。

游昭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莞尔道:“三哥也有未了的心愿吗?”

“有的。”赵闻筝凝望着他,低声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布条,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清了清嗓子,心怀鬼胎地说:“你也要试一试吗?万一真的心想事成了呢。”

游昭又一次轻易地答应了他:“好啊,辛苦三哥了。”

赵闻筝便一面内疚自己心思不纯,一面又抵挡不了诱惑地,把两根红布条挂了上去。

有个说法是,用来祈愿的红布条挂得越高,姻缘就来得越早,持续得也越是长久。出于某种不足与外人道的心思,他花了一些时间,想方设法地把布条挂到了最高处,折腾完的时候,额头上都蒙了一层细汗。

他下得树来,目的已达成,他心里便只余心虚,佯装不经意实则刻意地道:“时间不早了,你饿不饿?要不咱们先去吃个饭?”

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要将游昭带离“犯罪现场”。

然而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话音方落,另一面就有两人并肩走来,像是一对母子,一面走一面说着话,不高不低的交谈声随风飘了过来:“娘听说啊,这灵应寺的姻缘树,求姻缘最是灵验,法子也简单,只要往上面挂根红布条就好了。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李家那大儿子,比你还小两岁呢,人家周岁酒都办了两次了。”

“娘,您别说了……”

“……”

赵闻筝瞬间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慌张与窘迫一起涌上心头,几乎不敢去看游昭的脸,只是秉着坦白从宽的原则,硬着头皮干巴巴道:“游,游昭,那个,你听我解释,我……”

话没说完,那对母子已走了近来,赵闻筝半是庆幸半是焦急地住了嘴,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才能过这一关。

然而等那对母子走了,他都没能想到可信的说法。

只能涨红了脸,讷讷道:“游昭……”

理屈词穷至此,当真是前所未有。

游昭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笑道:“三哥你说。”

赵闻筝哪能说出话来。

这变故属实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一下子就把他的如意算盘打乱了,再一看游昭待他态度不变,就更是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望着游昭的面容,脑子里念头纷乱,一忽儿想,游昭信赖他至深,他却要欺他眼盲,骗他许下虚假的愿望,这岂是君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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