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担心他为什么还不回去?
宋师撑不住了。
他最后一鞭子甩出去时,连喘息都已经变得微弱起来,他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影出现在面前,宋师一个激灵。
他睁开眸子,瞳孔里倒映出一个熟悉的脸庞。
面前这个人,长着一张他的脸。
……
良久,死寂的暗室里灯火再次亮起,宋师捂着额头往前走,浑身酸痛,头疼的像被车辘轳在脑子里碾过一百遍一样。
他恍惚着回神,一时竟然想不起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晕过去。
对了,他昏过去之前,看到一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那人是谁?
为什么他对后面的事都没有印象了?
满地都是毒物的尸身,宋师知道往前走也走不到尽头,想到还等在客栈里对他的情况毫不知情的宋书,干脆原路返回。
他从这里面趟过去,绕了一大圈路,回到了原来的暗室门前。
左右找寻一遍,终于找到了开关,随后再次避过驿馆的侍卫,翻过墙头,抹去自己的痕迹,踉踉跄跄地回了客栈。
此时竟然已是晚间,圆月悬挂高空,街上无人,宋师也已经察觉不到跟踪者的痕迹,虽然奇怪,但宋师来不及多想。
客栈已经关门,他只能从楼下翻上去,他和宋书这几天都是订的一间房,出来时他也留心观察过,因此翻上去的过程十分顺利。
屋里灭了灯,宋书似乎已经歇下了,宋师特意放轻了呼吸声,刚翻窗落地,黑暗里便有人一剑刺过来——
宋师一惊,勉强提起力气避开这一击,心说真是大意了,进了屋就放松警惕,这是个破习惯,一边低声喝道:“景休,是我。”
屋里燃起烛火。
宋书拿了从小二那里买过来的医药箱,坐到宋师身边,拉过他的手给他上药——宋师的手握了一天的鞭子,早就磨破了皮。
宋书又是无奈又是担忧:“你遇到什么了?为何回来得这么晚?”
宋师盯着他上药的动作,闻言蹙眉道:“你和我提过的,那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我看到他了。”
宋书瞳孔一缩。
宋师把前后过程全部讲了一遍,最后道:“我在那条奇怪的暗道里也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昏过去再醒过来,那人已经不见了。”
“你为何不跟我说有人跟踪?”宋书帮他绑上纱布,“若我知道这些,断然不会放你一个人去冒险。”
宋师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宋书这句话:“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清除了我那一段记忆,我如今一但想要记起来就头疼。那些蛊虫……八成也是他的杰作。”
“梧林我们不能呆了,明早就回京。”
宋书把医药箱合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步棋走错了……洛方文已经给我传了信,我先前和他说过南疆圣女的事,他说了这件事不用我们再查下去,他会派人来继续查。”
疫情恶化太过严重,卷席得越来越快,南方众多地方都逐步沦陷,朝中势力便在此时逐渐显山露水。
一方保持保守意见,建议继续增援,让太医院加紧研制解药。这是太子党。
一方却是激进派,强烈要求断臂自保——也就是放弃感染疫病的地方,撤走全部增援,保全京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皇帝党。
两党相争,朝堂每日都像菜市场一样热闹,户部尚书霍建秉和礼部尚书邓峰正巧分属两派,每天都在跟对方拍桌子骂大街,朝堂上的官员们也各执一词,因此一片乌烟瘴气。
宋书这些天都没有出现在人前,皇帝那边是洛放帮他搪塞了过去,皇帝为了疫病的事头疼了许久,也没工夫去管他请了假去做什么。
就算有工夫,洛放也会为他们善后——这是互相合作的基本诚意。
但这种时候,他们再不出来站队,就要站在风尖浪口了。
回京之后,宋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洛放。
民间的大夫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太医院好歹还有人有些真功夫。
但太医院如今业务繁忙,他们又不想在皇帝面前暴露宋师受伤的事情,那就只能请洛放出面帮忙。
宋师原本对自己这个伤口还算无所谓,任由宋书怎么折腾的感觉,然而一听宋书要去找洛放,当即变了脸色。
不巧的是,宋书已经出门了。
宋师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回来,心里焦灼,最终还是没忍住,打算亲自下床去找宋书。
兴冲冲地奔出府后,宋师却又迟疑了:宋书此刻应该还在太子府上,他这样冲上门,有些不合适。
正巧京中百姓也听闻了疫病的变故,夜间无人敢在外晃荡,宋师干脆游手好闲地逛起了街,一边心里算着宋书什么时候回来,一边拐到了宋书回府的必经之路上。
此时已经四月下旬,过几日便是皇帝大寿,南疆使臣也要入京,天上的圆月残缺了一半,夜风寂冷,吹得人心头发寒。
行了一段路,他突然听闻前方传来一阵抽泣声,那声音从啜泣到嚎啕大哭,时间十分短暂,过渡十分自然,声音十分令人震撼,听得宋师十分悚然。
他顺着酒巷子又拐了一段路,找了半天哭声的来源,最后觉得哭声就在自己身边,于是翻上墙头一看,终于看到一个人影蹲在巷子角落里,抱着膝盖哭得情难自禁,脚边还有一堆酒坛子。
宋师越看越觉得这后脑勺眼熟,端端正正地坐在墙头上,伸手摸了一颗石子丢过去,恰巧落在对方脚边,打断了他的哭声:“喂,怎么跑这儿哭来了……又挨你爹的揍了?”
这可有些奇怪,杨川性子大大咧咧,平常被他爹揍了也只是嘴上嚎两句,很快第二天就能和他爹一笑泯恩仇。
怎么这回还大半夜跑来这儿一个人买醉来了?
难不成他离京几天,杨川就变得这么脆弱了?
来人哭声一顿,抬起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脸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看得宋师一阵恶寒——不错,这人正是杨川。
乍然见到宋师这张脸,杨川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不对劲或者问一句“宋哥你竟然回来了”,而是“哇”地一声站起来,哭得更大声了。
他猛地一个虎窜加熊抱:“宋哥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师敏捷地躲过他热情的怀抱,看着他鼻子上挂着的莹莹津液,十分后怕,义正辞严道:“……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动脚干什么?!”
杨川哭唧唧地爬上墙头,一边哭一边抽噎道:“我娘……我娘死了……”
宋师表情一顿,诧异道:“你说什么?”
他小姑妈……死了?
宋师躲了半天,最终也没能躲过杨川的眼泪鼻涕攻击,杨川抱住他哭得像个二傻子:“娘……娘死了……”
宋师实在是不明白怎么短短几天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也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僵着脸任由他哭得稀里哗啦,随后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怎么回事?你娘怎么会突然?”
“不是……不是突然,”杨川终于觉得自己失态,抽抽噎噎地放开了他,抹了把眼泪道,“我娘她,是被我爹害死的。”
宋师更加诧异:“……你爹?兵部尚书?你爹和你娘不是感情很好吗?怎么……”
一提起他爹,杨川的眼泪又止不住了,他咬牙切齿边哭边骂道:“放屁!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伪君子!他和我娘感情好?感情好还会下毒杀她?!他狼心狗肺!他不是人——我恨他!!”
第57章 毒发 “你不说话,我进来了。”……
杨川说着说着, 又忍不住一把熊抱住宋师。
一个平日整日里舞刀弄枪的大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嗓子都哑了, 咳到撕心裂肺:“他还要杀我……他还要杀我!他真的不是人!”
“我打了他,我让他也杀了我……咳咳……他又不肯了……”
“畜生……禽兽!”
“我和他一刀两断!”
宋师听着他断断续续吐露心底最深的委屈、难过和怨恨,终于摸清了事情大概经过:
他爹下毒毒杀了他娘,杨川正好撞见他娘死在他爹杨宇怀里这一幕,震惊之下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宇沉默片刻, 竟然起身摸出一把匕首来,承认他娘就是自己毒杀的,还要把他一起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