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一怔,快步朝西厢房走去。
明亮稀薄的日光洒落,少年正窝在小榻上闭目入睡,睫毛根根分明,倒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
祭酒俯视自己的学生,沉默几秒后开口把人叫醒。
贺之漾刚刚上药时睡了过去,懒洋洋的抬手揉眼睛,还没搞清楚状况。
“你胆子够大啊。”祭酒皱了皱眉头:“听说前日去隔壁锦衣卫那儿做客了?”
贺之漾回过神,直起身子时碰到了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声:“祭酒?这事儿怎么连您老人家都惊动了?”
“托你的福,乔千户亲自接我去锦衣官校喝茶。”祭酒哼道:“还是你有排面啊,翻个墙让乔千户给你搭梯子,人家还说了,要和我们国子监互相关照呢。”
贺之漾怔了片刻,立刻想明白了。
锦衣卫那帮人竟然把此事捅到师长这里了?
还用这般以退为进的法子?
他身板都快被摔散了,还咬着牙一声没吭,锦衣卫这恶人倒知道先告状?
贺之漾气得眼睛发红。
祭酒看他低头不语,视线恰落在了贺之漾露出的一截泛着青紫的腰上,不由道:“怎么弄成这模样?”
“从墙上摔下来的。”贺之漾深吸口气,委屈巴巴:“腰都要断了,早知道还不如让自家的亲师傅打打手板呢。”
贺之漾该硬时跟金刚钻似的,该软时也毫不含糊,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在一众长辈师长面前,向来嘴甜的要命,因此,一众国子监的校员非但没厌他,反而忍不住把他当自家子侄照顾。
祭酒叹了口气:“唉,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惹上锦衣卫,你没少个胳膊断个腿儿都是好的。”
贺之漾趴枕头上做垂眸落寞状,心里把隔壁暗骂了千百遍。
祭酒看贺之漾吃了教训,也不忍多说,末了还亲自扶着贺之漾走出了校医馆。
“祭酒,我爹最近也挺忙的。”贺之漾捂着腰,挺小可怜:“你看我现在走路都困难,您要不换个日子,让我养好伤再……”
贺之漾不怕他老爹,任安伯不论如何生气,都不会真的对他动手,甚至骂完他还要变着法子安慰。
主要是最近听说他那要命大哥要回府……他可不敢在断腿边缘试探。
“此事不会传到你爹那里。”祭酒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以后好自为之——你们爹娘把你们托付到国子监,我要看好你们啊。”
“谢谢祭酒。”贺之漾俯身行礼,格外懂事:“我知道此事您不只是替我爹看着我,还护着我呢。”
到了课室,贺之漾把此事细细的告诉了霍尧冯境。
“不玩光明磊落,倒学会了暗中告状那一套。”贺之漾冷道:“这是想借刀杀人,兵不血刃呢!”
冯境也倒抽一口凉气:“这锦衣卫,够他妈毒的!”
“我倒想出了一个法子,他们不是要谨遵圣意,两校交好么?”霍尧冷冷一笑:“咱们给他这个机会。”
第7章 围炉炙肉 组团去隔壁混饭
两校交好是圣旨,锦衣卫做为陛下亲信,是绝不会忤逆圣意的。
而且不管暗地里如何行事,他们表面上定然不会和国子监闹翻脸,甚至还会和国子监做出投缘的样子。
霍尧的意思,是他们借用此事让锦衣卫吃记闷亏。
贺之漾立刻领会到了霍尧的意思,笑道:“这主意好,他不是对祭酒说想和我们多亲近么?那必须让他们好好领受领受。”
霍尧道:“你觉得怎么亲近好?”
“按理说邻居来了,是不是该凑一起用个膳?”贺之漾笑嘻嘻道:“后日休沐,我们叫上人一起去锦衣卫处吃个饭吧,他们初来乍到的,也该和我们一起聚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两校先来往着,打着交好的名义慢慢给他们找不痛快呗。
还要做的让谁都看不出来,最好还要让不知情的人夸两校交情好。
霍尧唇角一勾,点头道:“成,我去这几个堂叫人。”
反正想要和国子监互相关照的话,也是锦衣卫说出去的,他们主动去混顿饭吃,说好听了是给他们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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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那些人要谨遵圣意,肯定不会拒绝这段饭的。
“这才消停几天啊。”庞瑛接到了国子监来用膳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来我们这儿吃饭?真是蹬鼻子上脸,给他个□□他还真敢爬!”
乔岳冷冷一笑,陷入沉思。
他倒是未曾想过国子监会如此动作。
“他们是真准备和咱们亲亲热热哥俩好?”庞瑛有点疑惑:“也不害怕了?”
他们锦衣卫恶名在外,别说有人来用膳了,喝口茶都没人愿意。
乔岳转回身:“你记着,国子监和锦衣卫今时把酒言欢,来日入朝便是宿敌,亲近不了几日。”
锦衣卫是朝廷最锋利的爪牙,恐吓威逼,让那些文官安分守己。
爪牙怎么可能会和国子监的猎物亲近呢?未免太可笑了。
庞瑛肃然道:“属下晓得。”
“那吃饭的事儿怎么办?”庞瑛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嘀嘀咕咕道:“哪有主动让旁人请客的。”
乔岳深吸口气:“信上怎么说?”
“信上说知晓我们交好心切,觉得我们初来乍到没想起这回事儿,才特地嘱托。”庞瑛哼道:“这意思是让我们主动提出邀约呢。”
乔岳冷冷一笑:“依他。”
国子监得到隔壁锦衣卫请柬时,集体懵逼了一炷香的时间。
在他们固有认知里,锦衣卫是绝不会无事献殷勤的,怎么会突然想不开,给国子监下请柬请吃饭?
八成是鸿门宴?
但他们也看了陛下前几日颁布的圣旨,知道陛下为了社稷大业,要让锦衣卫和国子监重修于好,他们断定锦衣卫不敢在这时节欺负国子监的学生。
难道是锦衣卫心怀社稷,才主动和他们交好?那他们要是不去,是不是算间接毁了社稷大业?
霍尧率先表明了态度:“我觉得大家不用想太多,锦衣卫向来听从陛下旨意,这次和我们交好肯定是真心的,咱们是去吃饭又不是吃亏,大摇大摆进去就成。”
贺之漾也如此表态。
国子监的学生看到请柬,不少人都有些好奇,眼下看两个校霸都去撑场子,更是没什么顾虑,纷纷踊跃报名。
一下午的时间,几个堂凑够了六十多人,比隔壁整个校的人数都多。
锦衣官校的聂镇抚也知晓了此事,特地把乔岳叫到大厅问话。
他是锦衣卫镇抚,身兼操练晚辈的训导。说起来乔岳之父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对待乔岳,他不会向对待别的锦衣卫那般呼来喝去,但亦不卑不亢,绝不纵容。
乔岳对他亦很敬重。
他负着手,看了乔岳一眼:“听说隔壁要来做客?”
乔岳没曾想他会说此事,一怔道:“是。”
“圣意想要两校修好,我们也不能怠慢。”聂镇抚道:“以后离得近了,明面上还是要处好关系。”
乔岳不动声色道:“是这个道理。明日他们来了,属下自然会好好招待。”
后日,国子监众人说说笑笑,在贺之漾引领下大摇大摆往隔壁的校舍走去。
国子监报名的无非是两种人,一种是人傻胆大的,一种是心里有气故意挑衅的。
不管是哪个阵营,都没太怂的人,还没进门,已经兴致勃勃议论起午膳。
“哇,我来锦衣卫用膳了哎,改日我们也回请一下他们。好让锦衣卫感受一下我们国子监的待客之道。”
“你还真想和锦衣卫多走动啊?”
“朋友,你没看圣旨,时日变了……”
乔岳立于门前,远远看到国子监那边儿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自然是贺之漾,他今日穿了月白色圆领袍,外头罩件狐皮袄子,领口缀着一圈玉色毛领,眉眼张扬,整个人如笼淡淡光华。
乔岳一看到他,已经不由沉下面色,身旁的庞瑛已不屑的冷哼道:“哈?他真敢来,还招徕这么多人?真打算在咱们锦衣卫混吃混喝了。”
话音刚落,国子监众人已走至门前。
贺之漾对着二人灿然一笑,熟稔的把手搭在乔岳肩头,话说得让人挑不出错:“乔千户,多谢邀请,这是陛下和锦衣卫的美意,我们辞去不恭,特意前来用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