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暖流涌入安允澈的心中，外面的雪都化干净了，他的身体也跟着万物一起，从冰冷的空壳中脱离出来，四肢也跟着暖和起来了。
“不用谢我，我也没为你做过什么。”安允澈垂着眼眸，肩膀被程瑾轻轻撞了一下。
“走吧，该去练习了，”程瑾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拍掉了不存在的灰尘，朝安允澈伸去一只手，“你放心，我只想本本分分做我自己，我不会夺走本就属于你的东西的。”
安允澈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程瑾已经转身往练习室走去了。手心里还残留着程瑾的温度，安允澈下意识地握紧了拳，他不愿再做一个旁观者了。
实在是太好奇，程瑾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随着比赛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接近，程瑾和安允澈的练习也渐渐变得繁重。走廊里的谈话好像启发了安允澈，即使在程瑾的眼里，安允澈还是之前的安允澈，但安允澈的内心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变化。
安允澈很讨厌这种变化，因为他发现，他不再将程瑾看作自己的敌人了，那些无用的怜悯和好奇侵占掉了敌意原先的位置，而他安允澈，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动痛苦地接受这种变化。或许，自始至终，那些敌意都是安允澈自己幻想出来的，它们从未存在过。
程瑾的状态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更差。好像有个怪物在不断吸取他的精力一般，除了练习的那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他都恹恹的，半眯着眼，怎么也打不起精神。
安允澈旁敲侧击地问过程瑾一次：“你不是要和我一样拿第一的吗？就你现在的状态，你觉得你能拿的了吗？”
程瑾有气无力地笑了，弯着眼睛，回道：“绝对拿的了。站台上唱的好不就完事了，台下的状态说明不了什么的，对吧？”
第8章 比赛
比赛在六月一日进行，为期一天，地点在苍雅艺术高中的大礼堂。偏僻的山坡上挤满了人与车，背着乐器的少年少女们被家长簇拥着，排着队往校园里走。
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开学那一天，不过这次安允澈没有甩上车门，他绅士地站在一旁，等着程瑾下车后和他一起走。
“允澈啊！你准备好了吗！”李文祺几个人围坐在喷泉旁边，乐器包堆在他们的脚下。
赵南天看到安允澈身后的程瑾，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小声对孙熠说：“你说说，那家伙还能拿奖？我可听说他上周还发烧了呢。”
孙熠撇着嘴回道：“得了吧，今天都不用我们出手，他自己绝对会出丑。”
“走吧，进去吧。”安允澈对着他们点了点头，几个人便背着大包小包，往礼堂走去。
程瑾走在最后，脑子里不断地重复播放着今天要唱的那首歌。他有信心，这个奖，绝对是属于他的。如果是两年前的他，或许多多少少还会有点紧张，但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不同了。本身就有天赋，知道努力，又接受着最好的教育，程瑾觉得这样他还不成功的话，的确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赵南天和黎浩宇一左一右地站在安允澈身侧，没完没了地说着话，吵得安允澈头疼。他时不时地扭头看一眼程瑾，确定他还好好的才放下心来。
一周前，程瑾又生了一次大病。但为了不耽误练习，他没有请假，也没和程晓曼说明情况，瞒着所有人到了学校。
那天上课时，程瑾被老师点了四五次名，这可是之前从没有过的。没精神归没精神，不舒服归不舒服，程瑾上课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端坐着，让别人挑不出毛病来，只在课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
李文祺有意扯着安允澈说这说那，令他根本没时间抽身，去问程瑾一句还好吗。
下午练习的时候，程瑾晕倒了。安允澈差点儿踢坏学校的钢琴，他执意要带程瑾去医院，但程瑾说什么也不肯。
“求你了，允澈，”安允澈清晰地记得那天程瑾对他说过的话，“我从没求过谁什么，但是求求你了，别告诉爸妈，别带我去医院。我晚上回去吃点药就好了，真的，别和他们说，他们肯定不会让我参赛的……”
安允澈的印象中，程瑾是个很坚强的人，和李文祺黎浩宇他们打架没有哭过，上次从马背上摔下来也只是掉了几滴眼泪。可当时的程瑾虚弱无力地靠在墙边，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角通红通红的，连声音都变了腔调。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安允澈气得踹了脚无辜的墙，可他还是妥协了。他没办法对这样的程瑾说不，他的心与大脑都不允许他这么做。
礼堂里坐满了人，第一排是评委，以及受邀前来的著名音乐家们。后排几乎被前来观赛的家长占满，参赛者们根据不同的专业坐在不同的区域。
先进行比赛的是乐器类，声乐被排在了最后。程瑾松了口气，舒服地靠在椅子里，调整着呼吸。
“这简直就是音乐会的水准啊。”高闵晟在旁边感叹道。
他说得没错，虽然前来比赛的都是些高中生，但他们个个都是专业内的顶尖。也许和坐在第一排的那些大牌音乐家们相比，有那么一点稚嫩和青涩，但他们的表演绝对算得上是上流中的上流。
这些孩子中，有的人从牙牙学语时就开始学习乐器，有的人天赋异禀，偏生又得个有钱的父母，愿意往他们的爱好里不断地砸钱。音乐就是个费钱的东西，说得通俗些，世上有实力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之所以没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运气。
高闵晟的父亲是当官的，官职不大，母亲家则是做生意的，标准的政商联姻出来的孩子。他的身份放在这些人里都算是下等，就更不用想在座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了。
“你有把握吗？”中场休息时，高闵晟悄悄地问程瑾。
程瑾自信地回道：“当然有。”
“我可没有，”高闵晟叹了口气，“看到你们，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垃圾啊垃圾。”
“别这样想，你能坐在这儿，说明你也是有一定实力的。”
高闵晟用两根手指挑起嘴角，算是对程瑾的安慰作出的答谢。
前面的几项乐器，程瑾都是闭着眼睛听的。他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必须得抓住一切机会好好休息。但当主持人宣布，即将进行钢琴比赛时，他迅速睁开了眼，挺直腰板，眼里闪着期盼的光芒。
“是不是到安允澈上场了？”高闵晟一看他这反应，就立刻猜到了。
程瑾点了点头，颇有些自豪地说：“对，他是压轴的。”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高闵晟纳闷地问道，他可是目击过赵南天那帮人欺负程瑾的，既然安允澈都没有帮他，那不是说明他俩是敌对状态吗？
“我俩……就是普通朋友关系吧。”程瑾没再多说，伴随着钢琴声响起，他也闭了嘴。
前五位选手都不逊色，但程瑾总感觉差点儿什么。他笑自己不专业，看比赛还要代入个人情绪。
终于到了安允澈，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身材。两条长腿迈着轻盈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钢琴前，向台下的观众鞠了一躬。
程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着他从容地坐在钢琴椅上，两只手停留在半空中，半仰起头，闭着眼。一束灯光打在安允澈身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安允澈弹的曲子是李斯特的钟，一首难度不小的钢琴曲，对节奏的把控、手指的灵活度以及复杂技巧的运用，要求都很高。
开头像是水滴滴到平和的湖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紧接着速度加快，好像所有的水滴聚成了一股水流，奔进波涛汹涌的海里。海浪在空中划出弧线，一道接着一道地打向地面。
中间没有任何的停顿，即使坐得比较远，程瑾也能想象出安允澈的手指在黑白键上飞舞的样子。
安允澈跟着节奏摆动身体，曲子很轻快，却又被他演绎出一种轻快且沉稳的感觉。
一曲终了，安允澈结束得很是干净利索。他自然而然地站起身，带着得体的笑容，向台下致敬。
掌声响彻在整个大礼堂里，程瑾都忘了，自己上次这么激动是什么时候。
安允澈下台时，目光投向了观众席那边。他稍微有点近视，平时不戴眼镜，但今天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戴上了隐形眼镜，所以整个世界变得格外清晰。他看到为他欢呼鼓掌的程瑾，心里是说不出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