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私下打听了一下,秦王应对叛贼的这几月里,心情似乎不佳,对战之时将怒火全都倾泻了出来,山寨几百多人,一大半都是秦王亲手斩杀的。

年纪轻轻就敢大开杀戒,掌权之后会如何……

安国公不敢想象。

总而言之,秦王锋芒毕露,并非安国公欣赏之人。

安国公自斟自酌,几杯酒下肚,许多心事浮了上来,这个时候,余竹过来传话:“老爷,秦王殿下的车马已经到了。”

安国公早年为武将,他身形魁梧高大,朝堂中比他更高的寥寥无几。秦王站在他的面前,已经到了安国公的下颌处。不过,秦王身姿挺拔清瘦,还是少年身形,不及安国公强壮。

秦王身着常服,行走带起一阵冷风,俊美面容也偏冷,见到安国公后,他扶起安国公的双臂,阻拦其下跪:“明大人不必多礼,今天是孤王有事相求,所以叨扰一番。”

明义雄拱了拱手:“秦王殿下大驾光临,让寒舍蓬荜生辉,这是老臣的荣幸,请坐。”

祁崇坐下之后,接过了小厮送的茶水,他以茶盖轻拨茶叶,茶汤清亮,茶叶的香气扑鼻,轻抿一口,祁崇便放下了:“下个月便是魏国公八十大寿,孤还在苦苦思索,送什么礼物较好。”

魏国公早就离开朝堂,他是明义雄的长辈,早年对明义雄提携很多。祁崇用这件事情问他,也算问对了人。

不过,魏国公府儿孙不肖,现在衰败了不少,应该不入祁崇的眼睛。祁崇这次过来,大概本意还是为了拉拢自己。

明义雄笑了笑:“难为殿下还记着这件事情,魏国公他老人家喜欢收集字画墨宝。”

两人交谈了许久,半个时辰后,明义雄的花房突然走水,脸色一变赶紧过去了,祁崇被留在了园中喝茶。

明义雄虽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十分喜好兰花,花房里养了许多珍奇兰草,这些兰草都是明义雄费尽心思弄来的,有价无市。

一杯茶喝完,旁边李福道:“换做其他人,莫说花房被烧了,就算库房被烧,也不敢一句话不说就将您搁下,平白得罪您。这位明大人,哎——”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祁崇心胸并不狭隘,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生气。

不过,明义雄性子直率,心中却有沟壑,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换做皇帝在这里,他肯定不会匆匆就走了,说起来,还是祁崇的地位不够镇压对方。

“无妨。”祁崇冷淡的道,“等下打听打听,安国公损失了多少,从秦王府挑一些奇花异草送来。”

祁崇生母为皇后,封地为秦地,背后又有宇文一族支持,内务府的官员看似是贵妃的人,实际上却听祁崇差遣。天下间什么奇珍异宝,在祁崇眼里都不算稀罕。

李福笑笑:“是。殿下,您穿着单薄,今儿风有点冷,不如走动走动。”

说实话,倒不是担心祁崇冷,哪怕祁崇穿的是单衣,这位殿下武功高强,体魄强健得很,冬天也穿得十分利落。是李福自己冷了,风一吹凉嗖嗖的,想打寒颤。

安国公颇有情调,好美酒,美人,还养个花儿鸟儿,这些都和他粗俗的外表格格不入。花园里景观甚好,和旁人府中庄园肃穆的景观不同,安国公的花园精致小巧,色彩素淡。

李福跟在秦王身后,“啧啧”称奇:“真不错。”

过了一道垂花门,祁崇突然听见远处有孩童的嬉笑。

说话的女孩子是安国公府的五小姐明芙,今年九岁,肤色微黑,五官舒展,看起来漂亮又机灵。

明芙笑嘻嘻的对六小姐明荟道:“昨天二哥弄来了一窝兔子,有只腿瘸的,给了这个傻子,它俩都有毛病,正好凑一起。”

明荟冷哼一声:“她这个傻子,哪里配养兔子,还没有兔子聪明。”

明芙附和着道:“对呀,我就说嘛,刚刚她抱着小兔子出来吃草,小兔子瘸了一条腿,就巴掌大,蹦也蹦不动,我让郑嬷嬷一脚踩死啦。阿臻还在哭,哭得两眼红肿,等回去后,太太肯定又要说她仪容不整,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姑娘们被丫鬟簇拥着过去,留下一阵香风。

李福干巴巴的笑了笑,觑着祁崇的脸色,对祁崇道:“这些小丫头片子,这么小就有这么厉害,可真了不得,以后不管嫁去哪家,都是精明的当家主母。”

不仅仅宫里弱肉强食,就连普普通通的公爷府,小姑娘们也打得像斗鸡似的。

祁崇不喜弱者,听到这个小傻子受气,他也没有太多想法。

他生来强者,一只瘸腿的兔子,祁崇只需要多看一眼,下面的人都能夸成天上的玉兔。自身强大,旁人才不敢轻视左右。对于一个连兔子都护不了的小姑娘,祁崇压根不能共情。

“安国公也该归来了,回去。”

第6章 明臻抽噎着道:“小、小兔……

路过一假山的时候,李福听到了细细的抽噎声,对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正要告诉秦王,突然想起来,秦王耳力比自己的好多了。李福闭口不言。

走到前方,果真看到一个穿藕粉袄子的小姑娘抱着小兔子哭泣。

恰好就是那天在长公主府见到的那位。

明臻两眼哭得像桃子,又红又肿,鼻头也是红红的,莹白的脸上挂着泪珠,衣物下摆沾了许多灰尘,看起来颇为狼狈,她一边哭一边道:“小兔子你醒醒,小兔子你醒醒……”

她手中捧的小兔子已经被踩死了,应该被明臻细细擦过,所以并不见兔子绒毛上有任何脏污。

祁崇脚步一停:“它已经死了。”

听到声音,明臻赶紧把小兔子搂在怀里,抬眸去看来人。

祁崇长得太高,明臻跪在地上压根看不到对方的脸,她慌慌张张的搂着小兔子,一双眼睛里满是泪水,不用眨眼,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变得红通通,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崇看她这么可怜柔弱,唇畔勾了抹冷笑,微微俯下身来:“知不知道什么是死?”

明臻抱着兔子摇摇头。

祁崇残忍的道:“死亡就代表它再也不会醒来。”

明臻愣了一下,眼泪流得更凶了。

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生母,又是个傻的,还在姨娘手里受了大苦,李福也觉得可怜,忍不住开口:“殿下何苦逗她。”

明臻的肩膀一抖一抖,手中紧紧托着小兔子,眼泪将整张素白的面孔打得透湿。

祁崇见这小姑娘哭得这样惨,心头莫名漾出一点复杂又愉悦的情绪来。大概是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悲惨的人,转头一看,却看到许许多多同自己一样的人坠落在深渊中。

唯一不同的是,祁崇独自一人从深渊中爬了出来。

他抬手捏了明臻的下巴,用一方丝帕擦了擦明臻的眼睛:“难受吗?”

明臻抽噎着道:“小、小兔子可不可以不要死?”

奶里奶气的声音,看祁崇的泪眸里带着希冀。

这般眼神和声音,让祁崇觉得有趣。

这孩子到底年幼天真,祁崇伸手:“你把它给孤,孤来日将它救活。”

“孤是谁?”明臻不懂这些称谓,带着哭腔问。

“是我。”

明臻把小兔子放在祁崇的手里,祁崇转手便递给了李福。

对于明臻,他也不愿意多加刺激。年龄又小,又是个傻子,说再多真相,她也不能理解。

明臻止住了哭泣:“哥哥什么时候把小兔子还我?”

“来日。”

明臻突然想起来,她吃过这位哥哥的糕点,当时哥哥还喂她喝水。

因为所得善意不多,当初祁崇一丁点善心,让明臻将他看做了天大的善人。

她搂住祁崇的腿:“哥哥是好人。”

祁崇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听到别人夸自己是好人,倒是觉得稀罕。

一旁的李福笑笑,把视线移到了其他地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荒谬之中,祁崇也觉出些许有趣。这个世上,大概只有傻子将他错认为好人。

祁崇冷笑:“见个人就喊好哥哥?”

明臻见他俯身,不知道祁崇想把自己推开,以为他要抱自己,就张开了双臂:“哥哥抱抱。”

鬼使神差般的,祁崇真将这个小丫头抱在了手臂上。

明臻坐在祁崇的臂弯,才知道这很危险,她被抱得这么高,有些害怕,双手抓住了祁崇的衣物,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祁崇:“小兔子吃草,它醒来,哥哥记得喂它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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