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
皇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丞相不由得加重了声音,宋寒时这才掀了掀眼皮子看向他。
“先前皇上突然出兵将沾鹿林的山匪全都剿灭,是江山社稷的一大福音,但也因此激怒了鲁国……”
宋寒时听着他的汇报,神情缓缓凝重。
沾鹿林原本就是宋国的归属地,那一片地势险峻形成最好的防线,只是这么些年一直被宋国放弃,不仅仅是因为山匪世代盘踞且地广人稀的原因,更因为他们的敌对国鲁国一直在那片地方的边界线外驻营。
上一次的流民事件跟他们也脱不开干系。
只是这些话宋寒时并未与朝政大臣言明,听着他们的进谏一言不发。
丞相有理有据,自然是引起了一片附和,在宋寒时的治理下宋国早就形成平衡的势力对垒,互相制约,这些年来宋国大力发展经济与军事,早就不是原来那个在先帝的治理下支离破碎面临亡国的弹丸小国。
“……若是此次我们能一鼓作气将沾鹿林以北、分界线外的鹿城给夺回来,那么势必会大涨士气,也是向全天下的人召告且警醒某些虎视眈眈的人!”
他说完后,宋寒时的眸子便沉了下来,嘴角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态度。
他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夏倚照好不容易回国,他们等了这么久才提出要收回早在先帝时期就被鲁国强行割地的城邦,为的就是让夏倚照再次出征。
——他们都不信任夏倚照。
鹿城是沾鹿林以北的一道城池,的确是被鲁国人占据了本应当是属于他们宋国的土地,一道分水岭内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去沾鹿林剿灭山贼时也曾见到他们隶属的城邦是那般贫困萧条,以至于他们在城中搜集物资时都举步维艰,所以收复沾鹿林北侧的城邦迫在眉睫。
若是能够收回鹿城,则对宋国是大功一件。
他们想将夏倚照推出去,是想让她立功?自然不是。
宋寒时淡淡看向他们,“谁愿意自行请命?”
一时间鸦雀无声,无人向前。
若是夏倚照在此,她定然责无旁贷,只是她如今并不只单纯是将军,而是大宋皇后,自然无人敢举荐他。
到最后也只是丞相硬着头皮提了一句,“放眼望去,对这一仗能够有十足把握的人选,似乎只有当今的皇后娘娘……”
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宋寒时脸色突然一变,手中的奏折直接扔在他面前,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放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文武百官顷刻间都跪了下来,大堂上鸦雀无声,人人自危。
宋寒时眸色沉沉,眼里面似乎闪烁着细碎的寒冰,周身戾气翻涌,望着下面的每一个人,最后才沉冷开口,“你还知道那是朕的皇后!”
丞相跪在殿前,低着头,脸色却有些复杂,“微臣知错,还望皇上惩治。”
宋寒时自然没跟他客气,他的脸色黑得可怕,一想到这段时间夏倚照一直都在跟他冷战,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
她不来他的宫殿,他也被她拒之门外,两人似乎陷入了一种对抗之中。
他没有办法找到一个突破口。
夏倚照将他牢牢地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已经不打算再给他任何机会。
他没有办法破局,只能够在她门外徘徊。
朝堂之上安静无比,就连呼吸声音都听得分明。
正当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丞相的处罚时,殿外忽然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人影——
那人明显是冲着宋寒时来。
“皇上!”
来人正是庆忠公公,宋寒时身边的红人。
他一出现,自然就代表着有急事要禀告。
果然宋寒时摆了摆手让他上前,无人拦他,他脸色慌张,在宋寒时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宋寒时的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瞬间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
御书房。
庆忠公公看着宋寒时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书信看完,并没有其他的反应,一时之间也不敢开口说话。
他见到那封书信上面的内容时也是难以置信的,从未想过小太子竟然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果不其然,只片刻之后,宋寒时那平静的表象瞬间破碎,猛地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抚在地上,发出此起彼伏的剧烈响声。
他的眼眶猩红像是一头暴怒的野兽,紧紧握着拳头,随即将整张书案都掀翻在地。
即便什么话都没说,也足以看得出他如今有多愤怒。
男人的太阳穴鼓躁着,死死盯着地上那张薄薄的纸,仿佛要将其洞穿。
庆忠公公哆哆嗦嗦地跪在一旁,将头埋在地上,“皇上息怒啊……小太子年纪尚幼,童言无忌,当不得真!”
“童言无忌?”宋寒时没有理会他的话,忽然就笑了一声,“他是想要朕死……”
他闭上眼睛,手有些颤抖地抚上自己的眉心,他从未想过自己和宋回之间的父子关系能够僵到这种地步。
不过几天未见,两人原本还能维持表面的和谐,转眼他却发现她竟然私下修书给萧国皇帝,想要让他助他登基……
登基?
宋寒时苦笑。
他那天生聪慧的小太子应当不会不知道,登基是需要什么条件的罢?
宋回在信中的措辞还有些稚嫩,那些还是他给他找的那些夫子教给他的话术,但是看得出有几分正式,不过依然孩子气。
他在信里面一口一个萧兄,叫得好不亲热。
宋寒时又将那封信拿了起来,自虐一般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眼眶红得要滴血。
“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笑,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只剩下冰冷的寒潮。
那些大臣一直在对他施压,夏倚照在萧国呆了十年,即便他相信她,可十年瓜田李下,那些大臣早就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欢迎她归国。
他们更希望她马革裹尸,赐予一段烈名。
而不是如今这般,后宫独宠,唯一的子嗣便是既定的储君,这诺大的权利让他们忌惮。
宋寒时不想让夏倚照再那般锋芒毕露,不想让她惹祸上身,却被她以为他是害怕她功高盖主。
……他如何会怕她功高盖主?他们本就是一体,这江山都是他们二人的,他从未想过与她争夺什么。
他所拥有的一切,什么东西不可以拱手相让?只要她开心。
可如今他看着自己儿子亲笔书写的白纸黑字,心像是被剜出来一样,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血。
他的儿子、他的亲儿子。
竟是要联合外敌来抹杀他这个父亲。
宋寒时从喉咙里面挤出一丝笑,森寒无比。
*
这件事情自然也瞒不过夏倚照。
宋回有任何事情都会告诉她,再加上庆忠公公急急忙忙地从东宫出来,自然也会有宫人来向她禀告。
宋回也非常自觉地到她的宫中来找她,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虽然宋寒时限制了她的出行,却没有限制旁人过来看她,他的目的就是要把夏倚照留在宫中,并不是要让她与世隔绝。
所以宋寒时找来时,看到的便是母子俩在一块时的画面。
他深吸一口气,看到夏倚照时眉眼柔和了一些,但还是压抑着沉沉的阴云,“阿照。”
他一进来便让所有的人都退下,只剩下他们三人。
他慢慢地走近,宋回看到他瑟缩了一下,躲在夏倚照的怀里。
夏倚照也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看着他们母子二人对他视如洪水猛兽的模样,他忽然就有些自嘲,将手中的信件摔在夏倚照面前,轻飘飘地落下。
夏倚照早就听宋回跟她解释过一遍,所以也只是迅速地拿起来放在手中扫了一眼,随即又收起在袖中,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这件事情是宋回做错了,臣妾代他向皇上道歉,皇上若想惩罚他,可以将我们母子二人暂送出宫……”
“你又想离开是不是?”宋寒时忽然打断她的话,在她面前蹲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目光冷冽,“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第一想法就是要带着他离开?”
宋寒时的语气带着一丝的沉痛,“你有没有想过我?”
夏倚照看着他,眼神闪烁,眸子里面却满是提防,一句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