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矮矮小小的魔族老妇人坐在木轮椅上,阴沉着脸,听完陆绚所述的前因后果,冷漠道:“我的儿子选择和人类结婚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你们带着这个小杂1种,赶紧滚!”
门“嘭”地险些砸上陆绚高挺的鼻梁。
“什么?”陆绚彻底傻眼,“这是你儿子托孤啊老太太!”
伊撒见他交流无果,提议道:“放在门口?”
陆绚:“……”
陆绚实在做不出这样离谱的事,他又锲而不舍地敲了几次门,但都没有得到回应。
眼看陆绚气得头顶冒烟,伊撒只得对他说实话道:“魔族血亲之间没有感情羁绊,我们把这个孩子送到这儿,就算完成了她父亲的遗愿。”
“为什么……”陆绚满是不敢置信,三观受到巨大的冲击,“亲生的孩子也可以不管?”
伊撒沉默片刻,“魔族的孩子,没有那么脆弱……”一个魔族婴儿出生时,如果能够得到父母的照料,那是一种怎样的幸运?绝大多数的魔族或许都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陆绚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一断破碎的记忆——
昏暗的魔域,天空飘下绵绵细雨。
空旷的祭台上,一袭白色法袍的青年跪坐在阵法的中心,黑色流光环绕在他周身如箭羽般射向各个角落,直至汇成六芒星将他牢牢锁住。
这是暗世界的魔法,克制得他动弹不得,于是只能任由祭台上飘浮的魔气一点一点吞噬他的意识。
他神情痛苦,睫毛湿润地低垂着,落下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泪水。
直到身体中的意识体快被法阵完全剥离,陆绚这才发现,青年那如雪芒般的意识态中,竟然包裹着一团灰不溜秋的圆球。
圆球瑟瑟发着抖,想要缩进青年的怀里……
不要……
不要伤害它……
青年怀抱着黑灰色的圆球,却依然无法阻止他们的意识体一起被黑暗吞噬……
陆绚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伊撒敏锐发现他的异常,“怎么了?”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心想:“我可能知道路西菲尔为什么要逃走了……”
那就是路西菲尔的孩子,骨血相继,意识相连,就这样被黑暗撕咬着,疼痛仿佛滚油一般烙着他的心,没有谁愿意做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他心中甚至生出了怨气。
原来这就是夏奈尔喉咙残疾的原因。
混血小女孩还在伊撒的控制下沉睡,陆绚内心强烈地想要反驳伊撒,“魔族的孩子也不是生来强大,你看,她的父亲死前不是也要将她托付给血亲么?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还要生下她?”
伊撒怔然片刻,一时分不清路绚意图指的是谁,他道:“如果她的家人不愿意收留她,按照我们魔族的规矩,给她一个新的名字,就让她跟着你,做你的仆人,我们多添一只碗也没什么。”
“不行!”陆绚当即把头摇成拨浪鼓,系统自从被“尤格萨尔”控制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接到任何来自于现实世界的消息,就连数百万的游戏玩家也仿佛完全隐匿失去踪迹,他连自己的未来都怕把握不了,又怎么能够承担别人的命运?但他随后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眸光一闪,“魔族的规矩?”
伊撒点头,“这是魔族除子嗣绵延外的另一种传承。”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爱谁谁吧。”陆绚脸色沉沉道:“下一次传送阵开启时间还早,我们先在此处住一晚。”
他特意敲门告知屋子的主人,他们打算住店,老妇人不得不给他们开了门,但他们只是把小女孩放在了门外的墙边,萧条的街道人影稀疏,不远处传来巡视士兵的脚步声。
小女孩在睡梦中轻轻抽搐着,魔族老妇人艰难地划过轮椅,满脸阴郁地将她抱了回屋,“两位客人需要几间房?”
“两间。”
老妇人声音沙哑道:“本店住房只售今晚,明天你们就走!”说完她把小女孩随意扔在屋内的一把木椅上。
“等等。”陆绚出声问道:“因为她是人类和魔族结合的后代,所以你不喜欢她,是吗?”
老妇人一顿,那佝偻的背影看起来多了几分疲惫,她没有回答喜不喜欢的问题,“我的儿子以为他找到了一个可以人魔共处的乌托邦,却不知道这座城市百年前对于混血种犯下的血腥和杀戮,混血种在这个世间活着就是个错误。”
陆绚闻言藏在黑色斗篷下的手指都在轻轻颤抖,“错误?所以你宁愿让她这么小就孤身流浪?”
这番话让他觉得心脏瞬间被扎穿。
他见到夏奈尔的时候,蛋蛋也是这样孤零零睡在岛上的山洞里,如果没有那头作伴的古龙和温吞善良的夏莱曼,夏奈尔是不是同样要为了生存四处漂泊流浪?
哪怕夏奈尔是一头深渊魔龙呢,没有谁出生时就是金刚不坏。
伊撒忽地拽住了他,像是想用手心的温度捂热他的指尖。
老妇人回过身看着陆绚,冷漠道:“你和那个人类女人一样天真,天真得不像一个魔族,怕是活在梦里,黑暗法师能力出众,她能跟着你们当然比和我一个将死的老太婆呆在一块儿更好。”
果然老妇人说了实话,虽然陆绚已经隐隐有些预感,但亲耳听到还是非常惊怒,这个老太婆打的什么鬼主意,竟然要把自己孙女送给别人做牛做马,如果不是必须尊老爱幼,他能好好教育她一顿。
可惜现在看来老妇人的盘算是落了空,就在她准备回卧室的时候,不知何时悠悠转醒的小女孩忙不迭追了上去,她哭肿了一张嫩生生的脸,却又无比熟练地拿出被巾去给老妇人温暖膝盖。
老妇人如铁板冰冷的面容此刻终于裂了一道缝隙,悲伤和哀恸于她眼中划过,她赶忙转动着轮椅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路西:怒气值持续UP
第27章 注定的
伊撒拿起两间客房的钥匙, 住客的房间是在二楼,陆绚一直沉默着,他想:“孩子跟着我们又能好到哪儿去?同样是东躲西藏的日子, 要是我的话,就算死也要和家人在一起。”
他连自己和夏奈尔都保护不了,如果不是伊撒的帮助, 可能他们现在还被关押在魔王的笼子里。
只要一想到魔王曾经将路西菲尔和他的孩子献祭,他就不寒而栗, 他对伊撒道:“我忘记了很多事。”
伊撒脚步一顿, 走廊窗台上的风将他的帽檐吹得歪歪斜斜, “嗯。”
“最开始,连我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是否还活着都……忘了, 我猜想夏奈尔是我的孩子,可是我连做一次融血的胆量都没有。”陆绚不知道为何眼眶一红, 像是切身感受到路西菲尔强烈的心痛, “其实, 我没有资格谴责别人,因为我也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
“不是这样!”伊撒忽然打断,他挨过心中猝然发作的痛苦后, 这才颤抖着抓住陆绚的手腕, 像是想要拼命倾诉些什么, “不……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如果不是你,孩子可能都……”
他嗓子发紧,断断续续的话语卡在喉间,吐字艰难。
陆绚充满悲伤地凝视着伊撒, 指望他能够再多说几句,伊撒却察觉失言,憋了半晌,最终却犹如被掐断头颅的灯笼草,彻底失去争辩的能力,“反正,你特别好,是魔王……不懂得珍惜你。”
陆绚再问,伊撒就什么都不说了,又一次套话失败,明明伊撒性格老实巴交好欺负得很,怎么嘴巴这么严呢?
他心中再次起疑,接口道:“对,再也不要原谅他了!”
等他以后发达,一定要宰了魔王这个王八蛋。
他陷入恼怒中,未能发现伊撒藏在斗篷下的嘴唇紧咬,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入夜,红色圆月高挂,黛城逐渐趋于平静的夜晚充斥着惶恐的情绪。
陈旧的床铺散发出木材腐朽的气息,陆绚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细微的木轮滚动声,他从窗口往外看,只见老妇人在木轮椅后拴了一个小推车,由小女孩把持着推车的平衡,祖孙俩缓缓向着今日沾染过亲人鲜血的街道进发。
街道上的尸体不知被清理到了哪里,因为小女孩的母亲是人类,总该按照人类的风俗入土为安。
陆绚猜到了他们深夜出行的意图,心中难过,可是正当他即将转身回到床上时,一双从黑暗中伸出的手却忽然搭住了他的双肩,无声无息,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可是浑身却犹如木梗般,完完全全麻痹,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