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的呀?我吃。”她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沈岸静静地坐在她旁边,手抬起来,终究是没有理由和身份去摸她的头。
口中传来熟悉的甜味,江有枝吃了几口,发现自己的味蕾还是抗拒不了甜的东西。
舌头是有记忆的,不知道再过几年,她还能不能吃到这种味道。
“小枝。”沈岸看着她,轻轻开口。
“啊?”江有枝正在嚼一颗芋圆,转过头看向他。
沈岸声音比较低,说话的时候语调柔和而平缓:“过会儿我们要陪爷爷吃个饭……然后,还要给我母亲上个坟。”
江有枝愣了一下,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她突然想起,他们都很小的时候,沈岸过来军区大院是独自一人来的。
那时候大家都敬重沈老将军,所以对于沈家的事儿讳莫如深。而关于这个少年的传闻不多,都是到了背地里才敢偶尔提上一两句。
这个很漂亮的小少年没有父母。
他的父亲在边境死于一场雪崩,母亲是跳楼的。
第56章 江岸56 当心她把你甩了(一更)……
冬天不下雨的时候阳光很像豆蔻梢头, 锦屏人娇娇笑靥;暖风是文火煨过的酒,夹杂着从流动的水系与草木扑面而来的湿气,明朗蔚蓝的天空之下, 和风与枝桠一同沉沦。
上一回在这张刻着象棋谱的石桌上吃饭应该是很多年前了, 石凳子上面放着蒲团,坐上去的时候不会觉得硌人。
老管家把那张鹅绒蒲团子拿上来的时候,江有枝鼻翼微微翕动,垂下眼遮住眸中的情绪。
这个蒲团子是她以前一直用的,沈爷爷专门让手艺人给她定制的,保存得很好, 拿出来的时候带着些熏香的味道,是她曾经说过最喜欢的那种香。
桌上摆着的都是些家常菜,沈爷爷喜欢吃辣口,有一道用醋浸泡过的腊八蒜, 色泽如同翡翠,辛辣爽口,非常开胃。
这个老人爱喝酒, 但是由于身体原因,厨师只倒了一杯温好的花雕,沈故微抿了一口:“我记得你母亲也喜欢吃这道菜。”
他这话是对沈岸说的。
江有枝乖乖低头夹菜, 从余光偷偷去看他的神情。
然而沈岸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点头:“她喜欢吃腊八蒜,还爱吃八宝粥。”
沈故也跟着他微微点头。
过了一会儿, 沈故吃到这道菜的时候, 突然想起什么,再次开口:“我记得,你母亲也喜欢吃这道菜。”
江有枝紧紧捏住手中的筷子, 呼吸也不敢大声,机械地嚼动嘴里的饭菜。
然而沈岸仍旧只是和刚才一样点头:“是,她爱吃。”
“她这人比较犟,说话的时候脾气大了点儿,你啊,就当听听过。”沈故说起话来变得絮絮叨叨的,“其实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沈岸把口中的饭菜吞入腹里,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微微点头:“嗯。”
沈故听完,咧开嘴笑了起来。他用公筷给江有枝夹了一筷子干煸牛肉,问道:“小枝丫头,专业课忙不忙?”
“……不太忙,我们课比较少的。”江有枝也抬起头,面上已经换上了盈盈的笑意。
“你们拿画笔的最需要的就是灵感。让我家这小子多带你去各地走走,看看我们祖国的大好山川。”
“嗳,他课忙嘛。”江有枝答道,“我们有空就去。”
沈故紧拧起眉看向沈岸,手指沉沉点了一下桌子:“你课忙?”
沈岸舌尖轻舔了一下腮帮:“不忙。”
“忙也多陪陪小枝,”沈故喝了一口花雕酒,“现在不陪,以后到了边境再陪?”
江有枝低下头并没有说话,只听见沈岸清冽的声音:“是,我知道了。”
沈故把酒盏搁置在石桌上:“这要我来说吗?你要是再不长点心,我家丫头迟早把你小子给甩了。”
江有枝:“……”说得在理。
沈岸瞳色深黑,眸光掠动,站起身去给沈故盛汤:“以后不会了。”
江有枝瘪了瘪嘴,在石桌下面的脚轻轻去点了点他脚腕;他应该是觉察到了,又去给江有枝盛汤:“要不要玉米?”
“吃的,给我盛一块。”
沈岸帮她把碗放好,声音低沉而温柔:“还想吃点什么?”
“想要米饭。”江有枝说话的时候,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了捏他的衣角,晃动两下。
“好。”她两眼清亮,这个样子很像只兔子,沈岸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她的头。
然而江有枝下意识一躲,他的手就停在半空中。
沈故还在这里,江有枝躲完了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尴尬地舔了舔嘴唇,伸出自己的手和他……击了个掌。
清脆“啪”地一响:“去吧,我只要小半碗。”
沈岸:“……”
他去厨房盛了三碗饭出来,把比较浅的那碗放到江有枝面前。
这顿饭总的来说吃得还算和谐,沈岸一会儿问她要不要吃这个,要不要吃那个,一会儿帮她倒饮料,态度非常殷勤。
江有枝低头小声靠近他:“不是,你也别装得太过啊?”
沈岸轻笑一声,用同样低的声音回:“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装的呢?”
江有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这话说得什么意思,于是鼓了鼓腮帮,在石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沈岸根本不痛不痒,只是低声笑了笑。
江有枝愤愤然,正想伸出筷子去夹菜的时候,突然看到沈故意味深长的目光。
江有枝吞了口唾沫:“……爷爷你吃菜,可好吃了,我给你夹。”
“哈哈哈,我这老头子自己夹就好。”沈故朗笑了几声,“我们家丫头就应该被捧在手心里,快快乐乐地长大。”
这句话,曾经沈爷爷也对她说过。
沈老将军对她的称呼向来都是“我们家丫头”,他说他没有孙女儿,江有枝就是他的亲孙女,给了她曾经渴望的疼爱和亲情。
每一次她觉得难过或者孤独的时候,沈家就是她的避风港;她的童年晦暗而苍白,这里是唯一温暖的地方。
“什么呀,我也应该孝敬爷爷。”江有枝站起来给沈故夹菜,他牙齿不太好,只能吃些闷煮的很软的菜式。
江有枝给他夹了点油焖茄子,又用勺子舀了一块胡萝卜。
“哎哟,我姑娘长大了。”沈故乐呵呵笑道。
“嗯,爷爷,我长大了。”江有枝眼眸灵动,望向他,“以后,换我来照顾您。”
有风轻轻拂过,带起一片树叶沙沙声,吹皱了池中水,撩起她额前发。
天空之下,三个人静静坐着吃午饭,和寻常人家一样。
江有枝想,如果他们曾经没有分手,可能真的会像现在这样;
可是江有枝也想,枯萎的花零落成泥已经消散了,枯死的木头不能再发芽。
她感激的是沈爷爷对她的关爱和照顾,但是对于沈岸,她只想去把他当成一个世交家的哥哥。
因为过去那块伤疤实在太疼了。
触碰一下,她化成一个小小的影子,就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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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岸没有去看她的表情,微抿了一下唇,并没有选择在这一刻说话。
他们接下来要去给他的母亲上坟。
吴殊宛这个名字似乎已经从他的记忆里淡去了,据说已经过世的人被活着的人忘记,是她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消逝。
本来他对母亲的印象就不是很多,只记得她总会问他“训练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你父亲回来没有啊,他过得还好吗”“妈妈有的时候很想你……可不可以多留几天,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但是沈岸也记得,吴殊宛赤着脚踩在地上,泪水已经沾湿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凌乱地披散着,瞪大眼睛对他说:“你跟你父亲一个样儿,薄情,冷血。”
那时候他大概才五岁,并不能理解“思念”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她喜欢照顾花草,于是沈岸就从边境带回来了一株那里的蝴蝶兰;可是吴殊宛在他面前把花盆砸碎了,朝他哭。
他不知道怎么样能让母亲开心一点,于是带回来过很多东西,都被母亲在他面前或撕或扯,然后扔进垃圾桶。
吴殊宛不是自己跳楼的,她当时还在楼上照顾花草,瓦块松动了,她从楼上跌了下去。
后来听保姆说:“夫人原本还说,她要把这盆花送给小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