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喆刚把装着芒果的保鲜盒从背包里掏出来放在小桌板上:“比较偏远的地方还有。”他扭头去看坐在中间的窦忆慈。“想体验一下?条件可比高铁差远了。”
窦忆慈的左边还有其他乘客,票太紧张,能坐在一起还是临时跟人换的。
从坐下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体就一直在有意识无意识地往右边靠。
他本想回答,只要是跟你一起就没关系,又觉得太矫情了,便改口道:“再不体验,以后说不定全换成高铁,就没机会了。”
司喆果然听懂了他的意思,笑了起来:“那倒是,等你下回再有年假,我带你去坐,两个人一起比较安全,也不无聊,你觉得呢?”
窦忆慈连去哪儿都没想过就已经开始期待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热衷旅行的人,现在却无比渴望去司喆去过的所有地方,看看他不曾参与目睹过的每一处风景。
气氛正好,想聊的话很多,无奈早晨起得太早,车开没一会儿窦忆慈就开始犯困,不停地打着哈欠。碍于旁边有人,他不好意思要求跟司喆牵手,便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给了司喆一只,等他戴好之后,点开了上飞机前缓存下来的曲目。
司喆换了个舒服的角度坐好,闭上眼睛准备听听看呆小孩儿喜欢的音乐是什么风格,心里酝酿着跟喜欢的人在旅途中的浪漫的情绪,没想到短暂的安静过后,耳机里忽然传出用地道的京腔念出的一段定场诗,什么大雁打食四海飘,为儿孙累下窝巢,终日打食几干遭,唯恐小雁儿不保......
紧接着,醒木“啪!”地一声,把正听得一头雾水的司喆吓了个激灵,故事进入了正题。
“要听书您往京南看,在北京正南,过了固安,再往南,就是霸州,京南霸县有个童家庄,在康熙二十八年,京南霸县童家庄,有一位未得识的好汉,姓童名林,字表海川......”
司喆:“......”
竟然是评书......
福建的森林覆盖率位居全国第一,八山一水一分田,列车很快驶离了钢筋混凝土构建的城市,进入了另一片依山傍水的天地。
车窗外是耸峙的山峰,连绵的丘陵,一眼望去目及之处一片片绿油油的梯田被云雾缭绕着,犹如人间仙境。
再看窦忆慈,头发被质量不怎么好的洗发精洗得毛燥燥的,T恤也宽松得不太合身,整张脸从侧面看最突出的除了鼻子就是睫毛,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脑袋随着车速一晃一晃,眼看随时都会倒下,显然是快睡着了。
车在隧道中穿行,背景有时如白昼,有时又如黑夜。换成司喆,他一定会放一首邰肇玫的《墨绿的夜》,或是给窦忆慈听“从何开始,我欲言仍不语,情是满眶诚意,期望供你倾谈心事,自始一次,可不可以我的故事,你愿可知”,但是现在,他又觉得评书也挺好的,相声也挺好的,就像人的一生,无论曾经多么意气风发,怀有多少壮志多少情愁,飞得多高多远,跌得多重多惨,听过多少旋律见过多少快乐与痛苦,始终都是茶馆里听人讲古往今来街头巷尾人间百态的苦中作乐的一员,无知无识的芸芸众生。
或许最好的爱情就是这样,既是虚无缥缈的精神幻觉,也是没有高低雅俗之分的平凡的幸福。
好的爱人亦是如此,让你心怀远方,又无比眷恋着有他在日夜守候的归处。
故事还在继续,司喆把座椅之间的扶手抬了起来,没过一会儿,忽暗又忽明的间隙,窦忆慈果然顺利地倒在了他的肩头,在外衣的遮盖下被他顺理成章地牵住了手。
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北京,他想他已经等不及,也没办法让窦忆慈一个人先回去了。
第43章
窦忆慈走了三天,第三天的傍晚,迟心心终于在朋友圈里刷到了他的消息。
依然是没有滤镜的照片,一次性发了九张,凑数似的毫无规律,有庭院里的植物,两碗吃了一半才想起来拍的粥和面,路边光着脚卖土笋冻的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车窗外模糊不清的风景和身旁不小心入镜的乘客,一只残留着黄色汁渍的空盒子,还有两张标价为十四元的从宁德客运站开往霍童镇的车票......
迟心心刚跟林宇逛完她以前最讨厌的南锣鼓巷,正在去吃酸汤鱼的路上。出租车停在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两百米的十字路口,她点开最后一张看了半天,横竖没看出来拍的是什么,不禁嘟囔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林宇凑过来看:“这是件衣服吧,盖在身上呢。”他好奇地转动着脑袋,换了个角度观察:“好像是两个人的胳膊,挨在一起。你看这儿,是不是牵着手啊。”
迟心心瞪大了眼睛,恨不得自己戴的是一副显微镜:“不可能!跟谁牵手?他和司喆在一块儿呢,不可能不可能。”
“应该是说车里凉,没带够衣服,只能两个人盖一件吧。”她又仔细地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没错。“我得给他寄几件过去。”
林宇付完了钱,推开门先下了车,再回头接迟心心出来:“不用吧,不是过两天就回来了吗?或者让他在当地买两件。”
迟心心还要继续发表观点,注意力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余光瞟到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走了:“诶?”
“怎么了?”林宇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
“我好像......看到豆子他爸了,刚进去,还带了一个女的和一个小孩儿。”
不等林宇开口,迟心心反应极快地立刻拽着他的胳膊快步跟上。
“走走走,去看看,不会是背着豆子在外面给他生了个弟弟吧?这种事儿我可见得太多了!”
林宇还没弄清楚状况,被拽得脚步踉跄,边走边茫然道:“你在哪儿见多了?”
“电视剧里啊!”迟心心片刻不敢放松地紧盯着目标,一脸莫名其妙的正义感和责任感,回答得干脆而笃定。
林宇:“......”
“嘘!靠边儿靠边儿,咱俩溜墙根儿走,一会儿进去了记得掩护我啊!”
林宇:“......”
“好的......”
从镇上到村里还要再坐半个小时车,步行一小段路。窦忆慈芒果吃多了胃不舒服,沿途没有药店,司喆便教他用并拢的五指叩击胃部,痛感很快得到了缓解。
“怎么样了?”司喆认为是自己没把人照顾好,心疼也内疚得不行。
越靠近乡村空气越潮湿,窦忆慈有点水土不服,身上出了汗,起了点湿疹,痒得厉害。
“好多了。”他不想让司喆担心,便努力转移话题遮掩着不适。“这个方法还挺有效的。”
临近傍晚,进村的小路上没什么人,路两旁有鸟儿拍打着翅膀从稻田上方低低掠过,惊起一片此起彼伏的蛙声。司喆把手伸过去给窦忆慈牵:“以前采访一个老中医的时候他教我的。”
手一牵,窦忆慈瞬间就不难受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新鲜有趣,他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脚步越来越慢。
他环顾四周,望着前方升起的袅袅炊烟,朝司喆问道:“咱们今晚住哪儿?”
司喆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我找个熟悉的司机,包车回厦门吧。”
“啊?”镇上有几家宾馆,路过的时候窦忆慈还暗暗从外观上进行了一番比较。“这么急?”
司喆没多做解释:“嗯,明早还有事儿要办,只能辛苦你一下了。”
窦忆慈呆呆地“哦”了一声,心想也好,早点回去,省得自己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脑热的,总是让司喆照顾。
司喆对路很熟,进村之后几乎没走错过就找到了陈友容的家。
来的路上窦忆慈已经听说了一些小容的事。司喆告诉他,陈家所在的这个村子不算太穷,只是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很严重。在霍童镇,包括整个宁德,最出名最能吸引游客的就是传统杂技项目“霍童线狮”,但这项技艺传男不传女。小容父亲早逝,又有先天性眼疾,母亲嫌负担太重跟别人跑了,丢下一岁多的她跟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如果不是偶然被过来采风的墨爽拍到她摸索着在田里种花生的样子,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大医院看一次病,也就不可能重获光明,跟同龄人一样背上书包走进校园。
捐献眼角膜的是个不满十六岁的癌症晚期患者,花季少女,司喆在她临终前答应过她,要常来探望这位替她继续看着这个世界的幸运的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