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大夫面色凝重,周从凛的眼神越来越沉。
“把出来了吗?”衍道抬起手,颤颤巍巍扯掉了脸上的□□,似乎有些可惜:“就这一张,我这辈子就这一张。”
他看了片刻,随手一扔,“没用了。”
周从凛深吸一口气抱起晚霁,头也不回道:“杀了。”
漆玉当然知道怎么做,她正要下手,谁知衍道像疯狗一样挣扎起来,不要命地大喊:“你找不到宁王的!找不到!”
“总有一天他会东山再起!”
“等着!”
嘶吼声那样绝望与偏执。
周从凛恍若一字未闻,他大踏步进了房间,大夫连忙跟了上去。
漆玉执剑,勾唇一笑,利落地从他咽喉上划过。
衍道怒目圆睁,眼珠似乎要跳出来,他下意识要抬手捂住伤口,可已经意识模糊,双眼发黑。
“等……”
终究是死了。
漆玉心下也是着急,她吩咐了一句便匆忙去了屋里。她脚才跨进屋里,就听见大夫正在给晚霁施针,她脸上毫无血色,而烛光下周从凛眉眼冷峻,带着嗜血的狠厉。
漆玉脑子嗡的一声,握着剑的手,指尖都泛白了。
她提起脚步过去,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大夫先前顾不得其他,先给人止住了血,这会子肩膀处还残留着血迹。他脑门冒汗,咬着牙给人施针逼出毒来。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怕是,不行了。”
大夫猛地手一顿,声音沙哑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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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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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霁:我还行,再来一针。
第62章 到此为止
“不行?”周从凛死死揪着他衣领,眦目欲裂。
大夫吓了一大跳,嗫嚅着:“此毒非一般,以我多年行医——”
他话还没说完,周从凛陡然松开了人,他双目似有汹涌波涛翻滚,声音比那寒冰还要凛冽:“还有多久?”
那大夫怔愣住,一时没听清,周从凛直视他,又问了一次。
“还有多久?”
漆玉立在一旁,嘴唇都咬出了血,她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大夫不敢迎上他目光,沉默片刻,垂眸缓缓道:“五日。”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周从凛蹲了下来,他执起她的手,和从前每一次抚摸到的一样,柔软极了。
可太冰凉了。
“去找。”他声音沙哑,有些固执的阴沉。
漆玉一震,迅速明白过来。
脚步声渐渐消失,随着嘎吱一声,门也轻轻被关上。
房间里安静下来,周从凛抬手理过她额前碎发,手指沿着眉梢滑到了眼角处,晚霁生得是有些英气的,可现下她昏睡着,孱弱的模样便显得更有些娇弱美丽来。
“我那日……”周从凛顿了一下,他扬了扬唇,竭力露出一个笑来:“那日写的信,你还未曾给我答复。”
床上的人安安静静躺着,呼吸绵长微弱。
“还有那个梅花风筝,你记得吗?”他近乎是虔诚地看着她,絮絮叨叨:“我给它画了眼睛,画了嘴巴,等来年春天,我们就一起放。”
“我们去找小蛮,去找阿月,等邵铎回来,等徐茂也好了——”
“等一切都安定下来。”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郑重地,一字一句保证,他说:“我就来娶你。”
“窈窈。”
他眼眶通红,声音低不可闻。
“我来娶你。”
……
“想必周公子大约也听周夫人说了,你幼时那一场病能痊愈,与女施主有莫大的关系。到了如今,也不过是你二人因果纠缠罢了。”
“周公子,你乃是死中求生的人。那位女施主,从始至终都是你此生的变数。”
“唯有女施主,方可成为你一线生机。”
恍惚间到现在他才明白衍岐说的那番话,所谓他的生机,不过是晚霁来替他受了这一劫。就像多年以前街边的那个幼童,遥遥一眼,便注定了所有。
衍岐——
周从凛猛然站起身。
对,衍岐,他一定有办法。
他惊喜若狂,可正要迈出去的脚却一滞,即便是要去寻衍岐,需要回京城,时间根本来不及。
周从凛就像一只斗志昂扬的雄狮,蓦然被一盆冷水浇到了头顶,一直以来挺直的背脊微微弯了,他埋着头,一声不吭。
烛火烧得啪啦一声,又燃掉了一截儿。孤寂的身影被投射到窗纸上,影影绰绰地,像是被定住了,僵硬着半晌没动。
漆玉急步回来瞧见,她心头叹了口气,虚虚靠在了木柱上。仰首望去,乌云遮住了月亮,只余那清清浅浅的月光稀薄透出来。
快是十一月的夜,寒凉至极。
***
清晨天边泛出青白,是一个阴天。
城守府里的下人来来去去开始忙碌,周从凛案桌上的信纸在微风中扬起一角,他目光沉沉,凝视着半晌未动。
“周公子。”漆玉从晚霁房里出来,眼底下带着熬夜的青黑,她顿了顿道:“您——”
周从凛抬起头看她,眼里都是血丝。
“找到了吗?”声音沙哑,像是沙砾摩擦,低沉干涩。
漆玉摇了摇头。
“再找。”他说。
话音刚落,徐茂同常晖已进了屋里,两人神色担忧,张口便要问此事。
周从凛先一步出声,平静道:“你们回京复命吧。”
徐茂眉头紧锁,迈着步子走近:“可是晚霁姑娘……”
“回去吧。”周从凛打断,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坚定:“这里有我。”
两人是今儿一早得了的消息,说是城守府里忽然找寻大量的大夫,从昨儿夜里就一直闹个不停。直到见到在外面奔走的漆玉,他们才反应过来不对,连忙往这边赶。
常晖拦下徐茂,看向了周从凛,两人四目相对,他沉声道:“好。”
终究还是在二人带领下大军回了京城,连同着那份信一同带了回去。只是从赤庸关回京,最少也要十日路程。
这会子承安帝同李太傅还有宿驭站在宫内高楼处,天边乌云逐渐散去,日光点点照下,照在了绿瓦红墙上,照在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上。
“原来还有天授这一说法。”承安帝笑了笑,温和眉眼一如往昔。
他语气倒是分外平淡,可心底是什么想法旁人却是瞧不出的。
李太傅收回放在他背影上的视线,双手笼在了长袖里,他眯着眼眺望而去,能将这京城大部分景象收入眼里。
“时也,命也。”他轻叹了一句。
宿驭瞟他一眼,摁着刀的指尖动了动,问:“可要臣安排下去?”
关于宁王的那些传言,什么天授的那两句话,在大燕朝忽然就传遍了,若不是这次周从凛也借助东风扳回一局,宿驭估摸着,光是这点谣言都能淹没城池。
承安帝远远能看到青林山,山顶的古凌寺在破开的日光下颇有几分神秘气息。
他扯了扯嘴角:“朕当初也该去拜访一下的。”
古来帝王信佛不在少数,挥手一掷,佛寺大修的更是一大把,可他承安帝不信佛。
李太傅安安静静站着,他心想,拜访?拜访谁呢,拜访那位衍岐大师吗。
倒也不是没说过衍岐的名声,只是他们这些地位的人,对于信佛这种事儿,压根没什么心思,有权有势,谁还会去寺庙里求个心灵安慰?
所以听到天授宁王这名号,众人也是笑笑就过了,那些老百姓不清楚,真以为有神授天子这种说法,可朝廷里谁不明白?那些话,也就骗骗无知的人,给自己弄个好听的名声。
只是如今宁王那两场大战胜得太过蹊跷,所以承安帝如此一说,他同宿驭倒是都没接话。
承安帝忽然问:“可曾见过衍岐大师?”
宿驭一顿,拱手应答:“臣,见过一次。”
“嗯?”
“为了抓捕小南燕,臣有次追到了青林山上,有幸见过一次。”宿驭想了想又说:“瞧着是一位仙风道骨的。”
说完不免又记起了那次遇到晚霁,两人在半山腰桃花林打个照面,那时候他倒是没瞧出来,周家周从凛身边的奴才,竟也是一位小郡主。
“是吗?”承安帝转过身来,双眸紧盯着他。
宿驭笑了笑,垂首应是。
恰在这时又起了大风,三人视线随着风向一同落到了青林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