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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晚霁出了木屋,她走过桃花林,堪堪踏上小石板路,一抬眸便见着了宿驭。
“晚霁姑娘?”他笑了笑,常年阴郁冷峻的眉眼带着些许诧异。
晚霁也是有些奇怪,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可是个大忙人,天天忙着杀人,他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居然也会来礼佛?
她福礼,从容道:“见过宿指挥使。”
宿驭摁着刀,目光扫了她一遍:“周公子今儿个倒是没让佳人在侧了。”
他说话时一贯喜欢半抬着眼皮,眼尾拉长上挑,有些凌厉。
京城里只传闻说他手段狠辣利落,凡是进了诏狱的,没有谁能活着出来。可晚霁却并不怵他,倒觉得这位指挥使身在这个位置,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新帝上任,宿驭也从千户一跃成了指挥使,他足够冷酷,也足够忠诚,是承安帝最好的一把刀。
“宿指挥使又是为何在这里?”她微微笑着反问。
宿驭接住空中飘来的一片花瓣,眉眼低敛着:“找人。”
晚霁点头,锦衣卫找人同她并没有干系。她抬脚正要离开,宿驭却轻笑一声:“晚霁姑娘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她凝眉:“宿指挥使可是有要事?”
宿驭捻碎了花瓣,挑眉说:“京城里出了个采花贼,晚霁姑娘还不知道吧。”
晚霁一怔,不自觉顿住,偏头问:“采花贼?”
宿驭身着飞鱼服,黑金相接的颜色越发衬得人气势凛冽。他勾唇,声音冷而沉,像是初冬寒冰:“从七日前到现在已有五名女子遇害。”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晚霁姑娘可要小心了。”
晚霁神色自若:“那就得麻烦宿指挥使多上心了。”她抿唇,又问:“只是听宿指挥使的意思,那贼子是在这山上?”
宿驭眼眸似剑:“也许。”
“也许?”她笑。
也许这俩字确实没说错,那采花贼功夫了得,又十分谨慎,被他侵犯的姑娘压根儿还没回过神便被迷晕了,线索并不多。
只是怪就怪在那五名女子皆是官家人,而且都是在自己府上遭此横祸。
昨晚上又有一家小姐遭他毒手,宿驭得了消息就赶去,追着人居然追到了青楼里。
宿驭召集人搜查,采花贼没搜到,倒是搜到了李太傅那孙儿。今儿一早又说有新发现,他径直追到了这青林山,可人却不见了踪影。
霎时想到那位昶乐公主,宿驭眸色一沉。这个时候出了个采花贼,真是怎么看怎么蹊跷。
他松开摁着佩刀的手,漫不经心抚着扳指,打量了晚霁一眼。
一片青翠中她穿着鹅黄衣衫,像是春天的那些花骨朵,清清淡淡,又带着几分将开未开的娇艳。
“晚霁姑娘生得俊俏,到时候若叫那采花贼得逞了,周公子怕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说起冲冠一怒为红颜,宿驭眼里闪过兴味,周从凛从前也不是没做过这档子事。
就李太傅那孙儿,太傅府上的二公子,李祷。他别的不会,花天酒地倒是玩得溜。打小就是一个风流色胚,一直垂涎着晚霁,从前周从凛没少给他使绊子,气头上来的时候一拳头直接上脸。
闹得最大的一次,是晚霁被李祷带回太傅府上。周从凛怒不可遏,单枪匹马冲了进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人腿都给打断了。
为着这事李太傅几宿都没睡好,痛骂那不肖子孙了好一顿。
可李祷却是一直不死心,也不知他是不是委实缺心眼儿,只要看到晚霁,舔着脸皮就能凑上去。
宿驭望了望天,岔开话题问:“时候不早了,送晚霁姑娘回府?”
晚霁同宿驭并不熟,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况且她可不觉得这位指挥使有什么闲心送她这个周家奴才回府。
“宿指挥使不是有职在身?”她低垂着眉眼笑:“晚霁实是不敢麻烦。”
正说着呢,余安寻上了山来。他见晚霁一直没下山,心里实在是着急。
“姑娘!”他眼睛一亮,扬声喊道。
声音大得惊了鸟儿,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在山间散开。
宿驭抬眸望去,他笑了笑:“看来有人护送晚霁姑娘了。”
晚霁也不再多言,她屈膝行了个礼,往余安那边去了。
第16章 泛舟湖上
等晚霁终于抄好佛经,已经是下午了。周从凛也不知道去了哪,今儿一整天没见着他。
她带着佛经去寻人,却听说这位爷去了外头。
晚霁脚尖一转,正准备回去,猛地瞧见周从凛踏进院子。
“晚霁,来。”他眉梢轻扬。
她有些疑惑,抬脚走近。周从凛嫌她慢,自个快步靠近她,直直走到人跟前,眼里盛着笑意。
“瞧瞧这个。”他说。
晚霁接过,是根簪子。
梅花簪,紫玉镶银边。
周从凛眼神瞟了瞟,道:“三日前我让人照着样式打造的,怎么样?”
她指腹轻抚着,入手温凉,带着玉石独有的平和顺滑。
“您怎的做了这个?”她没抬头。
周从凛盯着她发顶,上头还簪着周夫人之前送的那根木簪。她不喜欢首饰,一贯是简单淡然的打扮。
他漫不经心道:“明儿带你去游湖,你总不能戴着这木簪给我丢脸。”
晚霁抿唇笑了笑:“奴婢知道了。”
周从凛皱眉:“你怎么还不簪上?”他视线往她拿着东西的手上扫了一瞬,启唇道:“我替你簪。”
他话是这样说,手却比嘴巴快,已经拿过了那玉簪。周从凛比晚霁高大,替她戴这簪子时,晚霁堪堪触及他胸膛。
她僵直了身子不敢动。
而晚霁身上的那股子香也窜入了周从凛鼻尖,姑娘家雪白的侧颈落入他眼中,那是不同于男儿粗糙的皮肤,每一寸都白皙细腻。
周从凛耳尖发热,他暗暗啐了自己一口:你他娘簪个簪子都能走神,还能指望你干点什么?
他定神去簪,可是心里实在忍不住翘起了高兴。晚霁的头发看着就很柔顺,如同她现在整个人一样,在他胸膛间,温和乖巧。
“好了吗?”她轻声问。
周从凛立刻收回手:“好了。”
晚霁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尽量平静道:“奴婢已经将佛经抄好了,您可要瞧瞧?”
周从凛嗯了一声,思绪还飘着:“晚上拿过来吧。”
她顿了顿:“奴婢就拿在手上。”
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汪汪。”大黄蹦着跳着,一股脑想挣脱余安手下的绳套。周从凛一个冷眼飞过去。
余安一手扯着安静高傲的大黑,一手拉着兴奋傻帽的大黄。他心里叫苦不迭,怎么每次都是叫他遇上这种场面。
“奴才正要带他们去吃东西。”他露出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晚霁瞧他委实有些不方便,便先将佛经递给周从凛:“您看看。”说罢便福礼往余安那边去,她伸手牵过大黄,摸了摸它的头。
说来也是怪了,只要是晚霁带着它,大黄立马能安静如鸡。
余安呸了一口:狗腿子!
他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是万分诧异:“姑娘也要去?”
周从凛还立在那头,他分外平静的视线落在余安身上。余安瞬间意会,他怎么敢和晚霁姑娘二人世界呢?
周从凛散漫着走过来,将大黑身上的绳套顺势拿过:“走吧。”
晚霁瞧了他一眼,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两人并肩往那边偏厅去了。
余安双手环胸,啧啧两声,望天长叹:“谁又不是在吃狗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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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便坐着马车往小青湖去,余安驾着车,刚刚走到那道口处,一眼便瞧见了那边的盛炳。
大燕每年临近四月都有一场泛舟游湖的玩乐,基本上都是官家的子弟们来消遣。盛炳此次带着昶乐公主而来,想来也是找找乐子。
他晃着腿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哪位公子哥能娶这位娇美公主。正想着呢,陡然瞥见了徐开运也在一旁。
我的个乖乖。
余安心跳了跳,不会是徐大公子吧?
晚霁同周从凛掀了车帘下来,他瞧见余安那呆愣样,顺着视线看过去,正好同盛炳目光撞在一起。
他眸中幽深,泛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中间隔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层又一层,恍惚间他似乎笑了笑。
周从凛瞬间扭头,他心头冷哼,拉着晚霁手腕便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