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撤回楼关,还能护住关内千万户百姓。若是陪我耗在这里,只是白白送的性命。
“你关中尚有妻儿,我却本就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追求我穆老哥的脚头走,也不失为一件倍儿光荣的事情。要是你小子走运,将来继任了穆家国公的位子,也别忘了你爹,和本大帅,都是,嘿!贼了不起的将啊!”
穆以晨最终答应了阮铭,决定再听一次他的话,两日之后就带兵南下,撤回楼关。
可仿佛老天就在作弄人,没有给穆以晨任何准备和反应的时间。
穆以晨临将出发的当日,远方的号角便“呜呜”地响了起来,狼烟点起、战鼓声声震耳!整个军营被这一声声的声音逼得都想往后撤退一步。
可他们撤不了,身后只剩汪洋大海。
二月初一,北燕增兵完成,慕容景亲率北燕四十万大军压境;与此同时,淮水东营西面被邬兰图完全堵死,邬兰图手下多出了五万北燕人!在两方夹击之下,大殷水军节节退败,直至整个淮水江口全部被北燕占领,开始了陆战。
阮铭一封一封的八百里加急往京城送,每一封上面都沾染上了他的血,可每一封送回去,阮铭却都一点儿期待都没有,只是仿佛完成了一件日常任务,丝毫不放在心上。
穆以晨知道,没有说。可阮铭自己忍不住悲慨道:
“哪里会有什么援助,本大帅压根儿是不放在心上的。援兵来了,是我他娘的中大奖;援兵没来,那才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穆以晨沉吟片刻,道:“大帅,末将不退了,末将与大帅、与淮水东营共进退!”
阮铭却突然生了气,怒道:“你给老子滚蛋!不想要你这小屁孩儿在这里碍事!滚回楼关吃奶去!”
穆以晨坚持:“大帅!”
“滚!”
穆以晨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道:“大帅忘了?!我是穆家的子孙!”
阮铭眉头都拧成了“川”字,刚想继续开骂,却突然掠过了穆以晨的脸,愣住了,忘了自己要骂什么了。
他仿佛在穆以晨这张脸上面看到了穆瀚的轮廓,都说儿子像爹,嘿!真没错啊!
穆以晨沉声道:“大帅,我是穆家的子孙!穆家世代忠臣武将、各个沙场驰骋,如今却有个临阵退缩的不肖,以晨做不到身冠穆家姓,身无穆家魂!”
阮铭沉默了片刻,还是叹了气,摆摆手表示自己心累不想管了:“是啦是啦!让你就这么撤回去,也真的是在为难你,要留就留下吧。大不了本帅把你当小媳妇儿一般养护着!”
穆以晨无奈地笑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信纸,放到了陆骁手里,嘱咐他道:“这个、放在你那里,我会比较心安。”
陆骁一愣:“大公子!”
穆以晨道:“若是,我埋骨沙场了……你就回去帮以安,把这个,拿给大夫人。”
他话语微顿,等待着略过自己面庞的那阵风略过去之后,才继续道:
“然后告诉她……我爱她。”
第74章 战城南
有人说,天空最后一次与冬天告别的方式,不是它最特殊的鹅毛大雪,而会是一场倾盆大雨。雨会彻底将大地上残留着的最后一片雪花带走,然后冲破封冻的冰层,带走生灵汗水的美梦。像是一根长鞭,重新鞭笞在大地上,万物复苏,不过是又一个匆匆忙忙的轮回。
这场大雨,今年来得正不是时候。
马蹄踏破地上的水坑,裹挟着暗红色的泥浆水,踩着松软的灰土,留下的足迹又很快被大雨重新填满。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茂密的蒲苇在干涸的湖边摇曳着,枯黄的萧瑟被大雨打得腰都直不起来,“咔嚓”一声,彻底失去了生气,沉沉地漂浮在湖面上,被浮冰包围,被凌厉的冰封划得支离破碎。
那一队惊马震动了大地,就连湖面上都轻轻泛起了涟漪。
他们要去哪儿?
似乎连这场雨都给出了答案。
延和三十八年二月初七,邬兰图与慕容景大军汇合,彻底形成了合围淮水东营的态势。
消息传至祁京城,举国震惊!
朝堂之上武将列中唯一的女将军、也是目前剩下的唯一的穆家人,定远将军穆以安奋然直接冲出官列,跪地恳求延和帝调兵驰援,更愿亲自率兵出征,将功补过,死伤不论!
延和帝听到她这话,也是微微一愣,然后立刻转头看向了在自己下手最近处的太子。
出乎他的意料,太子居然没有看穆以安,反倒是脸色苍白,眸光冰冷地对着他自己!
延和帝放在膝盖上的双拳微微缩紧,冷声问道:“太子,你怎么看?”
太子戚含章一身明黄色镶嵌黑边的朝堂礼服格外华美精致,更衬得她美得让人连叹息一声都颤抖,可现在,她周身流转着死寂般的压力与冰冷,没有人敢和她直接对视,没有人撼动她自己摸爬滚打出来的威严!
延和帝被女儿的眼神也震住了,他立刻黑了脸,头皮又开始阵阵作痛,加重了声音再次发问:“太子?!”
“儿臣以为,定远将军此言不虚!”戚含章直截了当地出了声,将一派被父女俩人之间流转的紧张气息弄得宛如惊弓之鸟不敢动弹的朝臣们吓了一跳!可接下来,戚含章说的话更是连延和帝都给震住了:
“儿臣愿跟随定远将军一同前往淮水东营,一样、死伤不论!”
戚含章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镇定,仿佛在说着什么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沉静地看着延和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红唇中吐了出来:
“望父皇,准奏!”
朝堂上下顿时一排寂静如死!
穆以安忍不住喊了一声:“殿下!”
戚含章并没有回身看她。
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延和帝愤怒至极,攥紧的拳头猛地砸在了龙椅的扶手上!他头疼得更厉害了、额头的青筋凸起,无声诉说着他此刻的暴跳如雷!延和帝直接伸手指着戚含章,因为他们两人离得太近了,他的指头都险些戳到了戚含章的脑门上——只怕他现在无比希望能一指头戳进自己这个怎么扶都扶不起来的女儿的脑子里,狠狠扒开来看看究竟为什么?!
穆家究竟能给她什么?!一个元气大伤、日薄西山的家族,戚含章究竟还能指望他们给自己带来什么利益好处?!
众臣见皇帝暴躁的模样,也都跟着吓得浑身颤抖,忙跪下齐声喊道:“殿下三思——!”
“殿下三思——!”
延和帝整个人正怒火中烧,气急败坏地冲戚含章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你是大殷的储君!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啊!你若是死了、大殷江山社稷怎么办?!你如何下九泉于祖宗交代?!”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戚含章不卑不亢地吼了回去,“儿臣乃大殷子民,誓死卫国乃是民之本分!更何况,儿臣是这大殷储君、何以不为表率?!何以畏死?!”
“啪——”延和帝怒不可遏,一巴掌甩在了戚含章脸上!
这是大殷朝堂堂太子殿下第二次被自己的父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甩了嘴巴子!
却是穆以安第一次见戚含章被打!
那个她捧在心尖上的人、含在嘴里都怕滑了的人,在她的面前被别人打了!
穆以安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她几乎是立刻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摇摇欲坠的戚含章,紧张地喊道:“含章——!”
站在延和帝身边的李德心脏都快被吓得吐出来了,尖声喊道:“放肆——!”
朝堂上下,皆是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戚含章伸手捂着自己疼得火辣辣的侧脸,另一只手死死地握住穆以安的手臂,低声吼道:“下去!”
穆以安向来都不是那么在乎规矩礼数的人,如果面前打含章的这个人不是她老子的话,穆以安已经一脚踹上去,将人直接砸在地上了!
众人见她直接毫无顾及地就直接冲上了高台,都抽了一口凉气。当听到她直接口无遮拦地喊出了太子殿下的闺名之后,更是后背冷汗突突地往外冒!
这穆家的人……一个二个都是那么不怕死的吗?!
延和帝深深喘息着,一双眼睛通红地盯着穆以安,仿佛地狱里出来的凶煞厉鬼!
又是这个丫头……又是这个穆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