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福聚楼没几步,寇仲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可达志。可达志脸色铁青,一看见他,本就难看的脸色就更加令人发寒了。
“你听说没有?”可达志走到寇仲近前,尽量压低声音。
寇仲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事很有可能是言帅在背后推波助澜,那天晚上他一定猜到了屋中的人是谁。”可达志继续说道。
听到可达志的话,寇仲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勉强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可能性十分大。他恨不得把赵德言劈成十几段,扔在旷野中,让野狗吃掉他的尸体。
“小弟前来是要提醒少帅,言帅既然有此一招,必定对和氏璧仍然有企图。他肯定还会借此事来打击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声誉,少帅最好回去将此事告知了空大师。我想很快慈航静斋的人也一定会去找他,说不定,连你们的中原武林的大宗师宁道奇也会出马。”
匆匆交谈了几句后,可达志便离开了。寇仲找了一个无人处,换下身上的伪装,跃上房顶,疾步向侯希白的多情窝赶去。
寇仲到多情窝的时候,徐子陵和侯希白已经回来了。他们的脸色也很难看,寇仲不问便知,他们也知道了现在城中这个最流行的故事。
“他们呢?”寇仲劈头就问。
徐子陵和侯希白望向他,侯希白说道:“迦陵姑娘还在房中安睡,刚才梵斋主和宁散人一起来到寒舍。了空大师被他们请了出去,说是要谈几句话。”
“你们确定她睡着了?”寇仲压低声音问道。
“刚才小弟和子陵已经去探查过,迦陵姑娘确实是睡着了。”
“现在该怎么办?”寇仲有些颓然地问道。
要是徐子陵和侯希白知道要怎么办,也不会这样傻坐在这里了。
“唉,”寇仲颓然叹气,“你们都不晓得,他们说得有多难听。”
“我怎会不晓得?”徐子陵此时才开口,他是从茶肆中听到这些的。那些地方都是下九流的人物聚集之所,什么干净无瑕的东西,从他们口中说来都带着几分腥臭气,更何况是这种在俗人眼中看来十分淫|荡的事。以徐子陵的修为听到那些人的形容,都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就可想见他们形容得不堪。
“我现在都不敢走出去,我怕我走到哪里哪里都在说这件事情,唉——”寇仲哪还不知道徐子陵的心情,只是事已至此,再去自欺欺人也是毫无作用。他们绝不容许这样的传言在长安中流传,但是要怎样,才能彻底根除那就像瘟疫一样迅速流传开的流言呢?
“为今之计,只有让净念禅院和慈航静斋的人去处理这件事情,他们自然有办法应付这些流言。”侯希白说道。
“不,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绝对不会管这件事情。他们若管了这件事情,就等于不打自招,承认那故事中的人是了空大师,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去管的。”徐子陵断然道。
“那他们为什么来找了空大师呢?”侯希白又问。
“他们是要把了空大师劝回净念禅院,只要了空大师还在净念禅院,那所有的流言就只能是流言。有眼睛的人都会判断是是非非,就不会继续影响净念禅院和慈航静斋的声誉。”徐子陵继续说道。
听到这里寇仲抬头望了一眼侯希白:“你小子曾经拍胸脯保证,那个了空大师不是什么始乱终弃的人,现在你小子还敢这样拍胸口保证吗?”
“两位老哥之前不是还千方百计想要分开他们吗?现在不正好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吗?”侯希白苦笑道。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寇仲的神情十分严肃,“要是了空做出了对不起她的事情,我才不管他是禅门第一人还是佛门第一大师,老子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寇仲话音刚落,一身麻色僧衣的了空就从外走了进来。他身后并没有跟着任何人,寇仲三人忍不住朝他背后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寇仲开口问道:“敢问大师,梵斋主和宁散人找大师,是否要让大师回净念禅院?”
“是。”了空平静地回答道。
听到这话,三人对视一眼,徐子陵开口问道:“那大师作何回答?”
“贫僧已不是净念禅院的主持,自然不必回到净念禅院。”说完这话了空就径自进屋,只留下在客厅中相互呆看的三人。
流言在长安城中愈演愈烈,甚至还有当红|歌伎将这个故事改编为唱词《负卿卿》演唱。这唱词一出,立刻在整个长安城中疯传开来。现在就算是三岁的小孩也懂得唱几句,其中最脍炙人口的一段,就是照那天侯希白情不自禁吟诵的那一首诗改写的: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愿得良此意,断不负卿卿。
寇仲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人唱这些了,他从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无可奈何。现在他终于知道,最厉害的不是毕玄的炎阳大法,不是他师公傅采林的奕剑术,也不是宁道奇的散手八扑,而是这悠悠众口。
随着这脍炙人口的故事和唱词的流传,净念禅院也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长安城中的其他佛寺也受了牵连。许多长安城中的官宦人家,再也不敢带着小姐去寺中上香了。生怕自己家的女儿也像故事中的那个女孩一样,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一时间长安城中的佛寺和尼姑庵均受到牵连,声誉大损,备受诟病。
事情发展到此,自然也惊动了大唐之主李渊。关中李阀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声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得到了,以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为代表的白道武林的支持。要是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就连他们李家也会受到牵连,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了。
与师妃暄见过面后,李渊决定派王通、欧阳希夷和封德彝等人,去劝了空回净念禅院。几番周折后,李渊的说客就来到了侯希白的多情窝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那段唱词《负卿卿》最后两句是我加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说客盈门
侯希白看着满屋的名宿大儒,一时间竟有些失神。寇仲和徐子陵二人当然早已经躲开了,他这个主人却躲不开。虽然他在长安的居所十分隐秘,但是有心人只要想查当然也一定能查到,更何况是大唐之主。
来做说客的人挤满了整个大堂,被说服的那个对象仍然端坐在大堂正中央。就像是在他自己的静室内打坐参禅似的,毫不关心外界的任何变化。
侯希白暗自想着,他们会怎样去劝说了空呢?
易地而处,这样难以启齿的话,自己自然是说不出来的。这些名满天下德高望重的才学之士,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做法呢?这样想着,侯希白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论资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足够让他称呼一声老前辈,他当然只有闭嘴聆听的份。
王通和了空有数十年的交情,在了空修闭口禅之前,王通也经常来找了空谈禅说理。虽然因王通不信佛教而常常不欢而散,但他们之间数十年的交情自然毫无花假。
因此他首先开口了:“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华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
大段大段的佛经从他口中诵出,王通一边诵念,一边复述了空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句一字字无不是对现在的了空的劝解。王通说完,了空闭目不言。
欧阳希夷又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他说的自然也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名言至理,但无论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舌灿莲花,了空仍旧端坐在那里,看也不看他。
封德彝又接着两人继续下去,从尧舜禹汤说到五胡乱华,从梁武帝灭佛又说到他大唐朝对佛教的尊崇。其词采之华妙,音韵之铿锵,逻辑之严密,辩才之无双,着实令侯希白眼界大开,不由得生出了从心底认同他说法的想法。可是了空仍然对此充耳不闻,浑无所觉。
说客们在侯希白的家中停留了一整个下午,侯希白也被迫听了许多。到了最后了空仍旧无动于衷,三人毫无办法,也只能悻悻而归。
第二天,又一波李渊的说客来到侯希白的家中。这一次他们不说禅了,而改谈伦理纲常。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三纲五常,说到礼义廉耻忠孝节义的儒家教义。侯希白这出身魔门的花间派传人,又被迫听了半天的儒家教义。可惜了空还是万事风过耳,他们又失败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