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惟翎跟在他们身后,杨敏之一边应付幺鸡一边不住回头瞄她,幺鸡伸手掰他的头,嫌弃道,“走路看前面,你安将军又不会跑。今日相爷不在,待会随你怎么看,哪怕你——”
“幺鸡。”安惟翎凉凉地叫了声,幺鸡一个激灵回头望她,只见她抬手做了个抹脖的姿势,幺鸡缩缩脖子,做口型道,“老大恕罪……”
安惟翎意味模糊地摆摆手,幺鸡再不敢大嘴巴,带着杨敏之老老实实走路。
几人坐在杨敏之书房里闲聊,下人上了茶,安惟翎抿了一口,心头微动,“敏之,这是什么茶?”
杨敏之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洞庭碧螺春。”
“你家喝龙井吗?”
他摇摇头。
“冯道善大人之前得了些上好的雨前龙井,没给令尊送些来?”
杨敏之头脑单纯,仔细想了会,老实回道,“冯大人和家父走得近,可是却少有礼物往来。”
安惟翎心道奇怪,正想给幺鸡打个眼色叫他岔开话题,忽然门口一声嚷嚷。
“啊呀!安大将军!贵客贵客!”
来人一身袍子邋遢之极,提着满是泥点衣摆跨过门槛,见着安惟翎竟然一揖到地。
安惟翎起身还礼,“杨大人。”
幺鸡亦朝他行了晚辈礼,唤道,“杨伯伯”,随后十分熟练地躲开他伸过来摸头的脏手,轻声嘀咕,“可别,我今早刚洗过头。”
杨患哈哈大笑,“啊呀,耀吉乖侄,男人家何需太爱干净!”
安惟翎心道奇才,细细端详他,好好的锦缎袍子皱成了咸菜,皂靴不知道刚从哪个鱼塘里拔.出来,沾满稀泥,浑身只有头脸一处干净,冠发却是歪的,簪子亦没插牢,随着步伐晃悠得岌岌可危。
最为瞩目的乃是额际一撮呆毛,峭立坚.挺得教人敬佩不已。
杨敏之看看安惟翎,心里颇不好意思,走上前在杨患袖口找了处没沾泥的地方牵住他,小声道,“爹先去更衣吧。”
杨患一摆手,“啊呀不必,安将军巾帼不让须眉,不会在意这等小节。”
安惟翎心说老子很在意,真诚微笑道,“杨大人洒脱不羁,我心有敬佩。”
杨患当真,笑得十分开怀,“啊呀!下官久仰安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真投缘得很!怨不得书上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他又“啊呀”一声转向杨敏之,“敏之乖儿,去厨房吩咐一声,今晚留安大将军吃饭,多加二十八个菜。”
杨敏之眼睛一亮,忍不住惊喜地看了眼安惟翎,怕她拒绝,赶紧一溜烟跑去厨房。
这般盛情难却,安惟翎只好答应,杨患招呼她坐下,见她举止从容,气度非凡,嘴里“啊呀”个不停。
杨患这人心思简单,德行也不着调得很,直不楞登盯着安惟翎的脸,说道,“安将军,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安惟翎不知他的路数,客气回道,“杨大人请讲。”
杨患“啊呀”一声拍了拍椅子扶手,“安将军果真豪爽,颇有乃父之风。安老将军当年——”他忽然伸手拔下头顶的簪子,发丝一下子散开,幽幽散出油腻的气息。
安惟翎见他此举很是不解,看向幺鸡,幺鸡摇摇头,只闭眼扶额。那厢杨患又“啊呀”一声,把簪子当痒痒挠使,扭着手臂在后背划拉几下,嘀咕道,“生跳蚤了?”
安惟翎眼皮一跳,幺鸡无奈道,“杨伯伯的不情之请是什么?”
杨患又挠了一阵,舒坦地“啊呀”一声,笑道,“犬子天赋异禀,然则为人处世格局过小。他是下官幺儿,从小娇惯,内子狠不下心来磋磨他,下官惧内,亦不敢严厉。”
他又起身向安惟翎行了个礼,“如若安将军不嫌弃,请将犬子收入麾下,日后奖惩教导,全凭将军。”
第26章 鬼才 风月连枝情弥彰
作者有诗云:
【皎皎天纵少年郎 精纯鬼才笑流觞】
【脉脉此夕宴甘食 风月连枝情弥彰】
“如若安将军不嫌弃,请将犬子收入麾下,日后奖惩教导,全凭将军。”
安惟翎一愣,这还初次见面,就想着把儿子塞给她,当真是个好大的不情之请。
杨敏之吁吁地跑回来,进门时正好听到亲爹这句话,喜极而呆,心跳一瞬停止,僵立在原地定定看着安惟翎,两脚一前一后跨在门槛上。
安惟翎瞥他一眼,有心拒绝,委婉道,“杨大人说敏之天赋异禀,指的是什么?”
杨患以为有戏,“啊呀”一声笑开,伸出脏兮兮的手一把拽住安惟翎的袖子,“安将军来看!”
安惟翎唬得险些丢出暗器袭他,好在杨患很快便放开,七手八脚地从软塌上捧起几只形状凹凸的木棍,用眼神招呼杨敏之,“敏之乖儿,过来过来!让安将军瞧瞧你的本事!”
杨敏之闻言,似是被打通任督二脉,噌地冲上前,却忘了自己还跨在门槛上,后脚一绊,闷声砸在地上,幺鸡皱眉替他“嘶”了声,他马上又手脚并用爬起来,摸了下脸上的灰,小心接过杨患手里的一堆木棍.
安惟翎细细看了那些棍子,讶异道,“孔明锁?”
杨敏之点点头,眼睛里一片璀璨,“我爹做的。”
杨患慈爱地摸摸他的头,杨敏之躲闪不及,头顶留下一只手印,杨患笑道,“他五岁时,下官亲手做了个孔明锁,本想着给孩子随便玩玩,谁知他不出半刻钟便拼好了……这孩子倒是继承了下官的天赋。”
安惟翎客气赞道,“雏凤清于老凤声。”
杨患“啊呀”一声抚掌,指着杨敏之手里那堆棍子,“敏之乖儿,来,给安将军走一个!”
杨敏之看一眼安惟翎,见她眼带鼓励,连忙红着脸低头,手指灵活翻飞,不出片刻,将二十四根棍子拼成了节节相扣的锁。
寻常人拼六柱锁都需半个时辰,这孩子眨眼间就拼好了二十四锁,就算事先有过练习,这样快的速度,仍是非奇才不能为之。
幺鸡从他手里拿过拼好的锁,一面转着端详一面连连惊叹,安惟翎亦叹道,“敏之着实是天赋异禀。”
杨敏之又雀跃又羞窘,“安将军过奖。”
“啊呀安将军,这还不算什么,等等下官拿好东西来!”杨患披头散发地跑出书房,靴子留下了一路泥印。
他很快端了只洗脚盆走进来,“安将军看,犬子从小就爱倒腾这些,内子嫌弃得很,下官却觉得有意思,一直好生收着不舍得扔。”
他将洗脚盆放在书桌上,几人围过去看,杨敏之年纪尚小,童心未泯,献宝似的一件件拿出来给安惟翎看。
安惟翎越看越心惊,床弩、连弩、诸葛弩、重弩……二十多只,样式精巧不说,还各有不同,无一重复。她浸淫兵事已久,略扫一眼便看出这些弩的妙处来。
她给幺鸡打了个眼色,瞥了眼书房门,幺鸡一点头,转身去合上门。
杨患见状诧异地“啊呀”一声,“安将军,这些弩可是有何不妥?”
安惟翎不语,探究地看着杨敏之,杨敏之接触到她幽深的神色,耳根红透,眨巴眼睛回看她。
杨患见这阵势紧张地搓了搓手,掌心的泥屑簌簌往下掉,“安将军……犬子可是犯了什么忌讳?”
安惟翎拿起一只小的床弩模型,放在手里把玩一阵,“杨大人,这些东西可曾有别人见过?”
杨患激灵一下,连连摇头,“啊呀没有没有……安将军,下官再不着调,也知晓轻重。我大周民间禁止私造兵器,犬子做的虽然是些小玩意,可也不能随便示人……下官同安将军颇为投缘,这才拿出来给您看。”
安惟翎点点头,“国之凶器,万望谨慎。”
幺鸡拍拍杨敏之的肩膀,“老大放心,杨伯伯和敏之谨慎得很,连我都从来不知道敏之还会做这些玩意儿。”
杨患父子两人连连点头,安惟翎将床弩放回洗脚盆,“日后也不能给旁人看。”
杨患连连点头,“啊呀多谢安将军提醒,那——”
“敏之来我麾下,我会好生护着他,杨大人放心。”
杨患喜得一蹦三尺,“啊呀!安将军愿收我儿!”他伸臂一把拽住杨敏之,“敏之乖儿!快!给安将军行礼!”
杨敏之乍闻惊天喜讯,还没来得及手足无措,被杨患拽得趔趄一下,歪着身子深深鞠躬,“多……多谢安将军!”